晴娘视线扫过女子的手,十鸢的一双手生得格外好看,白皙纤细,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她指腹磨出了薄薄的茧子。 十鸢常会将茧子磨平,但没过多久,这层薄茧又会出现。 晴娘心底叹息了一声,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问: “你确定想好了,要和陆家的人一起离开?” 晴娘问这番话时,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她只是平静地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万事都要三思而行,不要被情绪蒙蔽了双眼。” 十鸢忽然想起来前世的时候,晴娘也对她说过这番话。 她不由得想起陆行云替她赎身的理由。 非是寻常的纳她为妾,而是说她容貌和他妹妹相似,陆家不想有人会把她和陆姑娘联系一起,导致陆姑娘日后名声有污,便想要替她赎身,被陆家记做养女。 对陆家而言,花钱消除一个日后的隐患,再是值当不过。 但对彼时迫切想要在及笄前离开春琼楼的的十鸢来说,陆家的出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细想,整件事都充满蹊跷,她和陆行云的初见是在街头,彼时,陆行云对她容貌不曾有过半点惊疑,但再次相见时,忽然冒出了一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妹妹。 可惜她被蒙蔽了双眼,不曾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 也辜负了晴娘对她的提醒和期望。 是她活该。 但她再是活该,陆家害她性命一事也该是要付出代价! 晴娘起身到梳妆台前,不知她按了什么,忽然冒出一个暗格,她从中取出一个玉瓶,再回来时,她将玉瓶推给了十鸢。 十鸢知道那是什么。 “春琼楼养你九年,教你识文读字,如今陆家拿银钱替你赎身,你和春琼楼也就彻底两清。”话落,晴娘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有一样东西,外面教不了你,你也不能带走。” 春琼楼的主子是谁,很难深究,但十鸢进了春琼楼后,学的不止是琴棋书画,以至于十鸢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词——细作。 为此,她的容貌和身体,所学的知识和本领都将成为别人谋取利益的武器。 晴娘的于心不忍,让她成了这春琼楼唯一一个有选择的人。 前世,她因此逃脱。 而如今,她是否真的能够一头扎进去,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主子,将性命都舍出去? 十鸢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她想要向陆家报仇,她就不能舍弃这一身本领。 于是,她别无选择。
第2章 有人推开了玉瓶。 晴娘意外,十鸢抬头和她四目相视,她轻声:“晴娘,我不走了。” 清白二字,于她一直都是奢望。 重来一次,她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如果这一条命注定要丢,她宁愿丢在养了她九年的春琼楼中。 晴娘忍不住地诧异,她听懂了十鸢的言下之意,才觉得愕然。 自数年前春琼楼生变,十鸢就一直想要离开,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从好端端的清白伶官沦落成风尘女子,外人避之不及和嫌恶的眼神足让人难以接受,这其中滋味,也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十鸢日日期盼要离开,如今终于等到有人来替她赎身,她怎么会选择放弃? 晴娘不知道原因,她只能再一次地问: “你确定想好了?” 人要走时,她怕十鸢错信他人,如今人不走了,她又怕十鸢选错了路。 说到底,晴娘怕的其实是十鸢最后会后悔。 晴娘待她总是口硬心软,十鸢鼻头发酸,她忍住眼中酸涩,低头说: “我这样的出身,被赎身了又如何,十鸢要一直陪着晴娘。” 是她痴心妄想,总想着要做一个清白人家,却是忘了世人偏见岂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晴娘沉默。 许久,晴娘将玉瓶拿回来,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白了十鸢一眼,轻而慢道: “尽是会说些哄我的话。” 十鸢也想笑,轻扯了下唇角,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晴娘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眼神一暗,她摆了摆手:“行了,既然不想走,就回去吧。” 十鸢没有久留,她脑子中还是有点乱,忽然回到三年前,又见到晴娘,让她的情绪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她有太多的话想和晴娘说,但死而复生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注定了她对谁都不能说。 十鸢走后,晴娘皱了皱眉,十鸢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太了解了十鸢了。 十鸢明显有事情瞒着她。 但十鸢不说,晴娘只能当做不知道。 房门被敲响,有人推门进来,晴娘望见来人,没好气地睨了来人一眼: “你又有什么事?” 顾婉余掩住唇进来:“是谁惹晴娘生气了?” 她一身红衣裹着玲珑的身段,歪着身子往位置一坐,外罩的轻纱要掉不掉地勾在肩头,她抬手撑着额头,脸上仿佛一直都笑盈盈的,晴娘没和她说十鸢的事,但顾婉余也猜得到,她轻颔首: “十鸢那丫头真的要走?” 晴娘语气平静:“她说不走了。” 顾婉余一怔,片刻,她才仿若正常地笑: “这妮子……” 她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许久,顾婉余捻着杯盏,勾着声道: “再有两日,贵人要来,晴娘当初说让婉余去接待,如今十鸢既然不走了,便让她去吧。” 晴娘抬起头,皱眉望向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婉余勾着唇:“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再有数日就要及笄,依着楼中的规矩,及笄后都得见客,晴娘当真舍得让她去见客?” 晴娘眉头未松:“你让她顶了你的职位,那你呢?” 顾婉余掩住唇,笑: “我代她见客去就是,别的姐妹总不能再说旁话。” 晴娘望着了她许久,说了一句:“这次周大人也会和贵人一起来。” 顾婉余脸上的笑意一顿,片刻,她满不在意地低笑: “他来与不来,我总是要见客的。” 她已经如此了,没必要让十鸢那丫头也烂在 泥堆里。 顾婉余抿了口茶水,唇齿间残余了些许涩味,让她也觉得没什么滋味,下一刻,她扔下了杯盏。 ****** 十鸢回到房间后,只觉得格外疲倦,没忍住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楹窗外已然是一片暗色。 一睁眼,引入眼帘的就是绯色床幔,十鸢怔怔地有点回不过神。 半晌,十鸢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了三年前,这里不是陆家,也不是那个囚禁了她半年的小院,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楹窗蓦然被敲响,十鸢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顾婉余倚着楹窗,勾着唇笑: “醒了?” 看见来人,十鸢忍不住地惊喜,她按住情绪,让语气仿若寻常:“姐姐怎么来了?” 如果说前世离开春琼楼时,十鸢最舍不得的人是谁,除了晴娘外,便是顾婉余了。 春琼楼小倌和名妓众多,自然不可能一片和谐,十鸢不曾待客,待遇却是排在前列,便是她这张脸生得再好,也总会有人心生不满,顾婉余是春琼楼的头牌,有她若有似无地照顾,才没叫一些人撞到十鸢面前。 十鸢要让她进来,顾婉余摇了摇头: “待会还要去前面,没时间坐了,便是过来看你一眼,怎么一日都待在房间里?” 听到顾婉余说还要去前面,十鸢忍不住地握住手帕,她往前面的楼阁看了一眼,不断有靡乱的丝竹声传来,分明是夜间,但楼阁处依旧是灯火通明。 十鸢当然听得懂顾婉余的话,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拦。 再有数日,她也会和姐姐一样,青楼女子,待客再是正常不过了。 十鸢敛住心神,对于顾婉余后半句的问话,她只能回答: “是我今日躲懒了。” 顾婉余笑着勾住手指点了点她,却是没说她,也没提起贵人一事,这些事晴娘自然会告诉十鸢,她只是提点道: “最近衢州城有点乱,好生待在楼中不要乱跑。” 春琼楼是不禁止女子或小倌出门的,于其他青楼相较而言,春琼楼算是相对自由的,但每月出行次数也是有限。 晴娘也不怕有人会趁机逃走。 如今的世道很乱,没有名帖和路引根本寸步难行,甚至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春琼楼再不好,终归也是个安身之处。 顾婉余交代后,就去了前面,十鸢却是忍不住地蹙了下黛眉。 时局不稳,衢州城从不是什么安稳的地界,能被顾婉余特意提出来,只能说明最近衢州城的乱动不小,十鸢回忆前世,她对此事也隐约有点记忆。 陆家替她赎身一事,本来晴娘也还在犹豫,但忽然间,晴娘就同意了陆家的要求,还对她说: “既然要走,就早点走得干净,也别留在这衢州城,省得碍着我的眼。” 陆行云本就不是衢州城的人,替她赎身后是要带她回长安城的,经过晴娘一催促,十鸢也觉得羞愧,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想做清白人家没错,一边觉得自己是抛下了晴娘她们。 但她也被晴娘一手带出来的人,不难发觉了晴娘催她离开的意思,彼时她刚服下药,内劲全失,最是体弱的时候,晴娘怎么会让她在这种情况下赶路? 许是察觉到她的想法,晴娘只皱眉对她说:“你已经不是春琼楼的人,当好你的良家女子。” 冷淡简短的一句话,拦住了十鸢要问的问题。 没几日,陆行云就带她离开了衢州城,对衢州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概不知。 十鸢忍不住地皱眉,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晴娘和顾姐姐这么郑重对待? 十鸢往前面灯火通明的楼阁望了一眼,她深呼吸一口气,不论发生了什么,如今她没有选择离开,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如今她关注的是陆行云。 陆行云替她赎身,另有目的,即使晴娘不同意,陆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当年李氏挟天子以令诸侯,胡作非为,后来诸王清君侧,李氏倒台后,如今留守在长安城的乃是幽王胥铭泽,幽王是当今幼帝的亲叔父,但谁都知道,从三年前幽王兵入长安的那一刻起,当今的这个皇帝早就名不符实。 如今天下看似一体,实则早就三分,幽王留守长安,而晋王和祁王则是分别割据了西北和东南。 三方勉强维持着表面安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所谓的安稳岌岌可危。 而衢州城的位置有些微妙,位于祁王领地,也和幽州城接壤。 陆家虽是在长安城,在幽王前却算不得重用,陆行云带她回京城,不过也是为了讨好幽王,或者说是讨好幽王的心腹——戚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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