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鸢呼吸一轻,她握紧了手帕,再抬眸时,脸颊已经飘了些许赧然的绯红。 旁边有人朝这边看来,也只笑:“晴娘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宝贝,也不带出来见见人。” 晴娘斜嗔了那人一眼: “爷都说了是宝贝,岂能轻易让她露面?” 说话间,十鸢被晴娘推入了雅间内,外人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女子白皙的脸上染了红,仿若红霞一般,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涩,甚是诱人。 门一关,外间的吵闹声被盖得七七八八,十鸢心下也不由得一提,她抬起头,待看清她要侍奉的贵人时,倏然一怔。 十鸢的视线堪堪落在那人坐着的轮椅上。 她忽然懂得了,为何晴娘会不顾忌她还未过及笄礼,就舍得让她出来见客。 雲梅间除了贵人和她,再没有其余人。 仿若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抬起头,十鸢再是立时收回视线,也来不及了。 十鸢听见贵人笑了一声,和煦温声: “某有疾在身,姑娘莫嫌弃。” 十鸢望见贵人腰间的玉坠,她握紧了双手,遂顿,她 也轻笑,弯折下堪堪一握的腰肢,是楼中教导过的最温顺的姿态:“是公子不要嫌弃十鸢才是。” 胥衍忱轻轻摇头,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他轻缓地颔首: “过来坐。” 十鸢依言过去,待垂颈坐下时,些许春色从衣襟处乍现。 胥衍忱微微偏过头。 火光明暗间,他的侧脸轮廓浓影,温雅贵重,也让人看得不真切。 十鸢也看不真切,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拢起了有些滑落肩头的衣襟。
第4章 雅间内燃着熏香,袅袅白烟顺着香炉升起,安谧的室内因着外间的喧闹仿佛也晕染着些许旖旎。 十鸢只似寻常青楼女子般,替胥衍忱倒满了酒: “公子要喝酒么?” 她含了笑,眸中仿若水色潋滟,半点酒水未沾,却给了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感觉,她将酒杯端起,像是要喂到胥衍忱唇边。 雅间的位置都安排得很有心机。 十鸢只要稍稍侧身,就能够依偎到胥衍忱的怀中,也让二人靠得很近,胥衍忱轻而易举地闻见女子身上传来的隐秘暗香,他仿佛一顿,又仿佛没有,从容地接过杯盏。 酒水沾了沾唇。 十鸢瞧见,她轻垂下眼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身侧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敛眸坐着,靠着椅背的身体松弛又笔挺,他态度温和,又或者是情绪淡得让人辩察不出,只能当他温和从容,和春琼楼格格不入。 十鸢不由得恹住。 她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会出师不利,至于晴娘曾说过的她生来就是要哄骗人的话仿佛是假的一样。 眼前人根本不为她所动,连她递过去的酒水都懒得尝一口。 十鸢垂眸,黛眉透着了些许沮丧:“公子是不喜欢喝酒,还是不喜欢十鸢倒的酒?” 暖暗的灯火融融拢住她沮丧委屈的脸,姣好的眉眼恹恹地耷拉着,她话音低落,偏尾音勾起,仿佛和烟雾缠绵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她是否是故意。 胥衍忱偏头看她。 难道晴娘让她过来时,没有告诉她,她不需要如此么? 许久,胥衍忱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的杯盏推向她,稳声解释: “和姑娘无关,是我前两日染了风寒,不宜饮酒。” 十鸢惊愕,她一下子变得慌乱,忙忙抢过酒杯,急道:“公子不能喝酒,不喝就是了!” 十鸢掩住心底的意外。 前世,她被陆家赎身后,也见过不少出身贵重的人,再是自谦,他们骨子中也透着高高在上,心情好时,自是乐意哄哄人,但绝不会自降身价和她这种身份的人解释什么。 胥衍忱一口一个姑娘,十鸢分不清他这是尊重,还是疏离。 她也不在乎。 十鸢将酒杯收起来,轻拍胸口,松了口气:“要是公子出事了,晴娘定然是饶不了我的。” 十鸢面上仿佛不安,心底却是叹了口气,今日但凡换了个人,谁管他是否风寒呢,既然踏入了春琼楼,总得留点银子下来。 同样的酒水,但春琼楼的酒水比一条街外的景福楼要贵上数倍。 至于原因,众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晴娘曾三番四次地提起过,只要人来了,往死里割就是了,十鸢记忆深刻。 她瞥了眼案桌上的酒壶,这一壶酒水就是十两银钱,寻常百姓家一月开销都不一定有这么多银钱,但在春琼楼中,不过是一壶酒水的价格罢了。 销金窟,不外如是。 胥衍忱半点没信她的话。 晴娘能当春琼楼的负责人,当然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她会将程十鸢送到他跟前,某种意味上,早就是一种偏袒。 胥衍忱勾唇,一语双关: “她不会罚你。” 十鸢被堵住,她不知道胥衍忱对春琼楼了解多少,也不好辩解,刚想说点什么,隔壁颂兰间忽然传来声音。 她立时顿住,转头朝颂兰间望去,十鸢眸色稍凝,她记得春琼楼各个雅间虽没有隔音,但也不至于谈话声都能传到隔壁。 十鸢朝墙壁看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那层墙壁好像比平常时候单薄了许多。 十鸢意识到什么,她呼吸轻了许多,立时安静下来,隔壁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 胥衍忱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 隔壁的对话声隐隐传来: “……婉余姑娘可谓是冠绝衢州城,宋大人要是喜欢,我安排让婉余姑娘明日陪大人游湖如何?” 十鸢听见顾姐姐的名字时,不由得抬起头,她没听见有人回答,反倒是听见了顾姐姐的声音: “难道爷不想让奴家陪您么?” 十鸢皱起眉,顾姐姐惯来不喜欢白日见客,像这种陪人游湖更是少有,尤其还是这般主动。 十鸢隐晦地望了眼胥衍忱,心底隐约猜到顾姐姐应当也是有命令在身。 隔壁又响起一阵调笑声,最终,有道声音传来: “有佳人相伴,宋某当然求之不得。” 听见这道声音时,十鸢没有控制住,她倏地转头望向颂兰间的方向,她脸色稍稍变化,竭力控制,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这道声音—— 十鸢还在惊疑不定,她攥紧了衣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宋翎泉不应该出现在衢州城才对。 胥衍忱拨弄了下杯盏,他忽然朝女子望了一眼。 许久,等隔壁彻底安静下来,十鸢终于按捺下心底的惊疑,然而,她听见一声问话: “在想什么?” 她抬眸,倏然和胥衍忱四目相视,十鸢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但下一刻,十鸢扫了眼胥衍忱腰间的玉坠,又想起了绿诣的话,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掩唇道: “奴家是听见了顾姐姐的声音,有些失神,还望公子不要怪奴家。” 她不是不想说实话,但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声音耳熟。 许是有隐瞒,奴家二字被她说得又轻又软。 有人默了一息。 他掀起眼,平静道:“你不必这样自称。” 十鸢倏然怔住。 许久,她才堪堪垂眸: “十鸢听公子的。”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外间的丝竹声也渐渐停息,有人敲了敲门,打破了雅间内的安静: “主子,时辰不早,您该休息了。” 十鸢抬眸,她一时不知是该回去,还是该和胥衍忱走。 胥衍忱仿佛看出了她的纠结,冲她颔首:“早点休息。” 这是让她离开的信号。 十鸢接收到,立即起身,冲他轻折了一下腰肢:“十鸢告退。” 门被推开。 十鸢出去时,看见门外站着的男人,他心情像是有些不妙,脸色冷沉,朝她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一刹,像是有些意外,紧接着,不含任何意味地冲她点了点头。 等十鸢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时,周时誉才进了房间内。 胥衍忱依旧坐在案桌前,他垂眸望着酒杯,烛火暖暗,也掩埋了他的神情。 周时誉满腹疑惑:“宋翎泉早就离开了,主子怎么待了这么久?” 胥衍忱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周时誉没再问,准备推着主子回去时,才惊觉没闻见酒水味,他语气不明: “晴娘这次安排的人看来有点呆啊,居然连倒酒都不会。” 胥衍忱掀起眼,淡淡道:“你很不满意晴娘这次的安排?” 周时誉立即闭嘴。 他闭了闭眼,按住不该有的情绪: “是属下失态。” 轮椅在被推着往前走,胥衍忱仿佛感觉不到周时誉的情绪变化,他平静道: “有些事,不该别人过问,但晴娘看不惯你,难道你不知道原因?” 周时誉被堵得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晴娘对他不满,毕竟,顾婉余是晴娘的人,而他和顾婉余有了交集后,彼此关系一直未有定论,晴娘恼他招惹了顾婉余。 周时誉想起适才他撞见的那一幕。 女子风情万种依偎在宋翎泉怀中,乌发和男人的衣襟缠绕在一起,和他擦肩而过时,她不曾投来一记眼神,二人仿佛从不相识。 她惯来拎得清。 她从来都将任务和私情分得清楚,在她眼中,私情永远比不过任务。 周时誉沉默下来。 ***** ** 十鸢回到绥钰苑后,一直心神不宁。 宋翎泉。 她会认识宋翎泉,还要托前世陆家的福。 陆家惯来会做戏,将她献给了戚十堰时,也是一派难为情的模样,道是替她谋了一门亲事。 戚十堰心底的妻子之位一直都是那位许姑娘,自然不会另娶他人。 陆家想要将她献过去,但也不可能让戚十堰娶她为妻,他们理所当然地提出做妾一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是戚十堰不会娶妻,她嫁过去,虽是妾室,但也和正室没有区别。 彼时,她未曾看透陆家的真面目,心底还记着陆家替她赎身的恩情。 但报恩不等于去给人做妾室,对此,十鸢只能说她要考虑一番。 也是这时,她意识到,她的路引和名帖都在陆家手中,她被收做养女后,她的婚嫁一事其实都掌握在陆家手中。 她根本没有自主的权利。 她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错,陆家根本不可能给她拒绝的机会。 没几日,她就被强迫地送往幽州。 也是在幽州,她认识了宋翎泉,宋翎泉贪财爱色,但在幽州的时日,宋翎泉对她一贯是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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