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胥衍忱沉默片刻,问了和陆行云同样的问题: “又为何不愿了?” 她避而不答,他当然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既然一直想要离开,为何又不走了。 至于她口中的心比天高,胥衍忱未作评价,她想要赎身,人之常情罢了。 十鸢垂眸,她没法提及前世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归结于: “十鸢只是忽然想通了。” 胥衍忱颔首,示意愿闻其详。 十鸢抬手托腮,仿佛心情很好地笑:“女子身在何处都是身不由己,留在春琼楼,起码还有晴娘和顾姐姐陪着我。” 她说得平淡,却越是叫人觉得心底堵着情绪,闷闷得难受。 自春琼楼相见,胥衍忱的视线头一次落在她的眉眼处,她生得那般好看,眸中仿佛含了柔情蜜意,但都是假象,胥衍忱也一时有些看不清她。 她的话听起来都很真。 但胥衍忱清楚,她不曾说出实话——能叫她说得出心比天高的实话。 许久,胥衍忱“嗯”了一声,这个话题仿若就此揭过。 十鸢心底的担忧没有放下。 胥衍忱:“用膳吧。” 十鸢忙忙垂眸,她捻起木箸,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落在了胥衍忱的碟子中,她轻声:“这道水晶虾仁是景福楼的招牌,公子尝尝。” 她藏着隐晦的不安,举止间不由得泄了出来,她惯来都是细心,如今却是忘记了风寒时不该食虾。 胥衍忱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房门忽然被从外敲响,十鸢早听见了脚步声,是适才的伙计,但她不解,菜不是都上齐了么? 伙计很快进来,他端着托盘,人一走近,十鸢立时瞧清了托盘上摆着的物件。 一碗面。 伙计笑呵呵的:“这长寿面费工夫,后厨耽误了点时间,二位客官慢用!” 面被摆在了十鸢面前,她睁大了双眸,怔怔地望着胥衍忱,半晌都不能回神。 许久,十鸢堪堪垂眸。 在主子面前失神是大忌,要是被晴娘知道了她的表现,怕是要敲着她的 脑袋怒其不争了吧。 但她忍不住情绪,一碗面将她心底的不安彻底打散,变成其余的情绪,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但这一刻汹涌翻滚,让她艰涩地出声:“公子?” 胥衍忱视线落在她发髻上的玉簪: “今日的玉簪很漂亮。” 昨日晴娘送来的资料写了她的生辰,直到她今日一出现,头顶崭新的玉簪也提醒了他这一件事。 于是,从画舫离开后,一行人不曾回春琼楼,反而出现了这里。 十鸢记不清这一日是怎么度过的了。 只记得那碗面很烫,烫得她眸中晕出了雾气,她轻轻地吹着气,将面吹得凉一点,也将眸中的雾气吹得散开。 ******* 景福楼,衢州城最大的酒楼,足有三层楼高,一楼和二楼是吃饭的地,而三楼则是客房,后院则是马厩,也有数间大通铺。 三楼,天字三号房。 陆行云坐在其中,脸色冷得难堪,木冬一直跟着他,自然知道他为何心气不顺。 木冬不由得劝道: “公子别担心,这天底下就没有青楼女子不想被赎身的,依小的看,那个十鸢姑娘不过是待价而沽!” 自古笑贫不笑娼,但对于高门来说,二者都是卑贱,木冬常年跟着陆行云,对十鸢的确有点瞧不上。 在他看来,青楼女子能有什么清高的? 能攀上陆家这条船,是程十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不是她张脸有用,她这辈子也就是朱唇万人尝的命运。 陆家替她赎身,便是有预谋又如何,她这种身份,能给戚大人做妾都是高攀。 木冬觉得程十鸢着实不识趣。 不得不说,仆随主,陆行云心底未必不是这么想,但他还是皱紧着眉头,脸上不是很好:“之前长安来信,宋翎泉也在衢州城,昨日不是王家在春琼楼宴请了宋翎泉?万一被他撞见,什么谋算都成不了!” 宋翎泉和戚十堰相识经年,对戚十堰的事情只会比陆家更了解。 一旦被宋翎泉看见程十鸢那张脸,哪里还轮得到陆家喝汤? 木冬不敢说话了。 的确,程十鸢待价而沽也好,真心不想被赎身了也罢,有宋翎泉在,陆家根本拖不起。 陆行云只想早点办妥这件事,省得夜长梦多。 木冬也没了好的主意,只能迟疑道:“她们的目的不过是钱,不然咱们再加价?” 话说出来时,木冬都觉得心在滴血。 要知道晴娘一开始报的替十鸢赎身的价钱就不便宜,足足五千两。 五千两什么概念? 足够在长安城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了,程十鸢一个勾栏院出来的女子,也配和一栋宅子相提并论? 木冬觉得不配,但显然,春琼楼的人觉得不止。 木冬心底暗骂一群贪心不足的! 要不是宋翎泉忽然出现在衢州城,岂由得她们拿捏陆家? 陆行云脸色也不好,他也没有料到,程十鸢的赎身价会如此高,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办法。 陆行云呼出了一口气: “就这么办,再去钱庄提钱,今晚我再去一趟春琼楼。” 话落,陆行云想起程十鸢已经出来见客一事,眉眼不由得闪过一抹阴鸷。 日色落暗的时候,十鸢一行人也回到了春琼楼,前楼已经热闹起来,她们从后门进来的,也不由得听见动静,十鸢没往前面看。 她的任务就是照顾胥衍忱,便是及笄了,也不需要去前楼表演或见客。 轮椅一路安静地到了闻桉苑,胥衍忱没让她再进院子,他语气和缓: “早些休息。” 十鸢的手本来是握在手柄上,闻言,她不知何时落在胥衍忱的肩膀上,很轻很轻地搭在上面,惹得胥衍忱掀起眼。 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公子好狠的心,都到了门口,却不给十鸢进去。” 她拖长了声音,像是低落,也像哀怨: “真的不需要十鸢伺候您么?” 胥衍忱低笑了一声,在夜色暮暮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莫名地些许勾人,他拿起她的手,经过掌心,仿佛是握住,却是轻而易举地将其放了回去,他语调中匀了些许慢条斯理: “自荐枕席的重点是自愿。” 但她分明不是。 她连男女之情都不懂,满心的任务,又何来的自愿。 他偏头,二人视线有一刹接触,十鸢听见他说:“你照顾我的任务,不包括这个。” 十鸢脸色涨红,她觉得手柄都有点烫手。 她本来觉得昨晚她会被放走,是她还未曾及笄的缘故,所以,她今日很是自觉地提起此事,不想叫人觉得她是在矫情。 但是—— 十鸢现在有点无地自容,她按住慌不择言的冲动,仿若镇定,半晌憋出一句: “公子真是心善。” 胥衍忱想笑,心善? 他抬起头,蓦然瞧见了女子满脸绯色,夜色落入她眸中,路边的烛火顺势而入,她眸中像是藏了细碎的星色,当真是迷惑人,胥衍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他温和地笑: “倒是难得的评价。” 十鸢到底是进了闻桉苑,和她一开始料想的不同,她将胥衍忱送到了寝室内,她俯下身要伺候他洗漱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或者说是拦住了她。 胥衍忱平和地转望向她: “体疾丑陋,便不让你过目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体疾二字,十鸢蓦然醒悟,他这一日都不曾表现出异样,但其实,他应该很介意别人接触他的双腿。 否则,白日时,他也不会宁愿自己控制轮椅下台阶,也不出声叫人。 十鸢堪堪住手,她想转身安静地离开,但余光瞥见他习以为常地坐在轮椅上时,终究没忍住止步: “公子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她像是早就知道胥衍忱不是天生残疾,胥衍忱仿佛也没发现不对,他掀了掀眼,片刻,才轻飘飘地抛下四个字:“中毒所致。” 十鸢想问,能解么? 但她最终还是没问。 要是那么容易解毒,她今日见到的就不会坐在轮椅上的胥衍忱了。 十鸢心不在焉地出了闻桉苑。 人才出现在游廊上,就被冒出来的诗意叫住:“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十鸢瞧清了人,她凝眸不解: “怎么了?” 诗意火急火燎:“是陆公子!陆公子又来找晴娘了!” 听见这个名讳,十鸢暂时抛开了心底的情绪,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发髻,夜色掩饰住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告诫自己,这里是春琼楼,不能给晴娘她们招惹麻烦。 十鸢神色如常,她揉了揉额间,像是有些头疼: “来了多久了?” 诗意:“有一刻钟了!”
第8章 十鸢居然也没觉得意外。 她皱了皱眉,没有打算去见陆行云,思忖片刻,她低声交代: “你去晴娘门外守着,要是陆行云离开了,就来告诉我。” 诗意一头雾水,但还听话地去了。 她就是有点不解,陆公子是怎么得罪姑娘了?让姑娘这么讨厌他,居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要知道依着春琼楼的规矩,但凡是进入春琼楼的客人,哪怕在外的身份再是低微,也得叫一声公子的。 但诗意不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很快一溜烟地消失在游廊上。 十鸢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开始考虑,她是否要找个机会早点解决掉陆行云这个麻烦? 如今世道乱,寻常一家三口走在街道上都可能丢了性命,陆行云当真身死在他乡,饶是陆家想查,也没那个能耐查到衢州城来。 等诗意来告诉她陆行云已经离开了时,十鸢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她转身去了晴娘房间。 晴娘觑了她一眼,正在喝茶,没好气道: “一见诗意那丫头,就知道你要过来。” 十鸢也没有反驳,她见晴娘脸上神情,不由得问:“陆行云和您说什么了,叫您这么不痛快。” 晴娘倏地冷笑一声。 她想起适才陆行云要拿银钱替十鸢赎身,遭到她拒绝后,居然出口道了一句:“我不希望任何人坏了小妹的名声,想来,晴娘身为女子,也该能理解我的心情,毕竟,春琼楼已经不是当初的平康坊了。” 五年前 平康坊被迫改名,直到现在也是晴娘心底的一根刺。 陆行云那番话,不过是在讽刺让春琼楼不要再端着往日的架子,要不是思及主子还在春琼楼,不宜闹出风波,晴娘早撵了人出去。 春琼楼再落魄,还轮不到一个陆行云来指手画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