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狗刚飙过泪的眼睛还红着,左瞧瞧右瞧瞧,又懂了。 原来如此! 主子来玉溪村真是找林神医治病来的! 这要是治好了,那他以后就再也不用唱独角戏了! 治! 戌狗咻地冲进去,扯着袖子殷勤把愣头青年坐过的凳子擦了擦,免得自家主子嫌弃,“小神医,您能治哑疾,我兄弟就有这毛病!这一趟果然没白来!还请小神医给我兄弟看看!” 冷不丁来的两人,当中一人还如此欢脱急切。 百相失笑,也不惊讶。 在大瑞各地走,当了几年的游医,什么样的病人她都遇到过,这般欢脱急切的也不少。 她抬眸看向杵在门口的高大青年,往对面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我先诊个脉。” 青年却似没听到她的话,径自绕过诊台,沿着药柜一圈走走看看。 百相好整以暇等着,既不催,也不恼。 反是戌狗急得不行,尴了个大尬,又不敢强把主子拽过来,只能一个劲冲小神医讪笑。 晏长槐巡视的步子在左侧柜台前停下,视线落在柜台上的木匣子。 匣子没有盖帘。 里头装着的,是一匣子寻人启事。 他手指动了动,抬手把匣子里的纸张拿出来。 厚厚一沓,有他一掌厚度。 最上面一张,墨迹最新,看下方盖了官印的位置,描有日期,是今年秋,九月所绘。 画像上青年眉眼俊秀,嘴唇微微抿着,附和面相的斯文清雅。 抽开第一张往下看,同样的青年画像,眉眼又略有变化,比上一张少了两分成熟,多了一丝腼腆。 抽开一张,又一张。 直至压在最底下的那张露在眼前,纸张因为年月久远已经泛黄,而上方所绘,是青年十岁模样,满脸未退的稚气,没有被冷酷侵染的干净的眼眸,嘴角还挂着和煦温柔的笑。 一匣子画像,涵盖一人十年时光。 晏长槐静静瞧着,眼眸无一丝波动,却不察指尖用了过大的力气,几乎将薄薄纸张抠破。 “你是不是见过画像上的人?”少女清泠嗓音在耳侧响起,透着欢喜惊疑,“你若见过他,可否告诉我是在何时何地?我们一直在找他!” 晏长槐压下眼底蕴上的红丝,视线从画像抽离,冷冷落在少女期待面容,挑眉。 百相扶额,拍拍自己额角,语带歉意,“抱歉,我太心急,一时忘了你有哑疾,你可会写字?写下来告诉我也可以!你若求医,我定竭尽所能替你医治!” 晏长卿敛眸,走到诊台,拿过写方子的毛笔。 戌狗可有眼色,立刻给主子研墨。 很快一行遒劲有力的字体,出现在方纸之上—— 见过,想知地点,告知原因。 第279章 没人知道你走过的那段路有多黑 “你当真见过画像上的人?” 金多宝从外进来,挤进男子跟百相中间,探手就能跟人勾肩搭背。 带着男子在诊桌旁坐下,热情给他斟茶,“这事我比林神医更清楚,我来跟你说!来来,这边这位兄弟,你也坐下来听!” 被招呼的戌狗嘴角抽了抽。 眼前这位圆润的爷是什么人物,待人接物比他还要不见外。 “画像上的人叫晏长槐,是我大瑞二皇子,也是我好兄弟晏长卿一直在找的人。” “十年前不知所踪,当时也没留下画像,告示上那些画像,都是我好兄弟找最好的画师根据骨相推算,画出来的成型图。” “这样画出来的图跟本人真实面容必定会有所出入,偏偏我好兄弟性子执拗得很,不肯放弃,十年不间断的找,谁劝都劝不动,嗐。” “身为好兄弟,身为好友,自然要支持他不是?” “这十年里金某跟身边交好的朋友一块,也算把大瑞各旮旯角落走了个遍,始终没能寻到任何相关线索,这是所有人心头遗憾。” “你们若是当真见过画像上的人,恳请告知,金某代我好兄弟谢过,必付重酬!” 晏长槐静静听着,像个旁观客。 反是戌狗,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嘶一声,一会拧眉毛,及后又自个将那些画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怪了。 看最早那张画像,恍惚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但要细想,又想不起来。 想到最后得出答案,这人他似乎好像,压根没见过。 那边桌旁,方纸上再现一行字—— 十年无音信,或已身故,何故寻死人? 金多宝盯着那行字,沉默一瞬又恢复大大咧咧人畜无害,“没寻到,未必是死了,或许正因为人还活着,所以找不着呢?至于当中内情,就需得问当事人才能清楚了。” 有金多宝在,所有事情都不需要百相自己处理,在旁边听着看着,反而多了一分清醒。 她视线在哑疾男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及后不着痕迹移开。 男子打扮普普通通,乍看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 但是拿笔就能写出一手好字,非自幼得过良好教导,断无可能。 而且他身上,还有习武的人才有的气息。 吐息比普通人要绵长均匀,气息很稳,对情绪的控制也极得当。 包括他的同伴在内,两人指腹都有常年握刀剑才有的茧子。 这样一个人,这么巧来了玉溪村。 这么巧,见过长卿哥哥要寻的人么? “原因已经告知你了,这位小哥,你可能告知曾于何时何地见过画像上的人?”在金多宝稍停的空挡,百相盯着男子眼睛,开口问。 男子抬眸对上她视线,须臾后敛下眸子,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 不留城,十年前。 接着,又飞快写下二字—— 不像。 金多宝嘴抽抽。 像不像他不知道,他从来没见过那位闻名大瑞十年的二皇子。 但是,不留城? “不留城?南关外贸易城?!” “兄弟,十年前见过的人你现在还记得清楚,你记人记事挺厉害啊。” “说起来大瑞的寻人告示十年前也已经从域内张贴至域外,随处可见,你既知线索,为何不曾揭告示报信?” 方纸上随即又落下两个笔走游龙的大字——不想。 金多宝,“……”兄弟,你真有个性。 “兄弟你贵姓?敢问名讳?” ——苍。 戌狗不等人问,自报家门,“我叫阿戌,打小在街边浪荡,没有姓。这次特地来玉溪村,是奔着林神医来的,特地陪我兄弟来求治哑疾。” 两人字里行间明显有所隐瞒,有关二皇子的事也并未详细说明。 百相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商量过后把人留在了医馆,让他们二人暂借住在此,以便治疗。 她需要点时间跟长卿哥哥联系上,将这里的事情告知。 或许,能帮上一二,长卿哥哥十年来的一桩心事,能够得个了结。 …… 入夜后,坐在医馆屋顶往四处望。 可见暖暖百家灯火。 星星点点散落黑暗中,光晕暖黄,伴着时而传出的一路过狗吠,充满让人向往的烟火气。 “这些年耳朵听得最多的就是跟大瑞有关的事。” 戌狗拢了拢衣襟,抱手躺在屋顶,看着夜空云层里躲躲藏藏的上弦月,“泱泱大朝,君主英明,国泰民安……今日总算有种真实感了,国泰民安原来是这样的,到处都是笑声,主子诶,他们怎么那么爱笑?” 主子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所以戌狗自然而然自己接话,“肯定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富足安逸了,不像我们,时时都有危机……所以我们的勇士才有狼的野性,有鹰的凶猛,都他娘是逼出来的。” 说完他狗胆膨胀,抬手杵了下旁边的人,吃吃低笑,“下回我领兵干那姓袁的,一千奇袭我能干他一万二,大瑞那些个,全是好酒好肉养出的酒囊饭袋!” 晏长槐斜倚屋脊,一手持酒坛,对月豪饮。 与百相茶齐名的百相酒,入喉醇香,口感极好。 却不够烈。 他突地扯唇笑开,笑亦无声,眼底悲凉。 晏长卿找了他十年。 大瑞百姓人尽皆知。 当初祖父派来送他离开不留城的人,说了很多话。 他根本未尽信。 可那又如何? 接受他们的歉意,回头哭诉自己的怨恨与委屈? 莫要闹笑话了。 没人知道你走过的那段路有多黑。 他们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你变了。 画像上一张一张,全是他当初的模样。 温和知礼的二皇子。 单纯腼腆的二皇子。 清雅成熟的二皇子。 哪一张,都跟如今的他截然不同。 怎么可能像? 人和事,都早已面目全非。 “主子诶,我突然想起来,那匣子里最底下的画像,跟我最初见你时有点像?五官像一半,气势是半点不同,我是不是魔怔了?” 旁边好下属试探话语传来。 晏长槐垂眸冷冷看他一眼,把酒坛子底部杵他脸上。 戌狗飞快抱住酒坛,“……哈哈哈,主子诶,别恼嘛,我就开个玩笑随口一问,不是就不是怎么突然发火呢?” 定是无疑了。 不是你作甚恼羞成怒? 第280章 不计代价,诛杀晏长卿!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主子突然发疯,大老远的避开眼线跑到大瑞来。 原来他就是大瑞太子一直在找的二皇子。 他娘的。 他终于猜对了一次。 狗脑子也不是白长的。 还想再多试探点什么,等挪开酒坛时,身边已经没了青年身影。 戌狗摆烂。 算了,爱咋地咋地。 王权贵胄的大戏他不懂,他就一被抛弃的浪荡孤儿。 八年前主子在鬣狗嘴里救下他,他的命从此就是主子的了。 名字不知道,无所谓。 身份不知道,无所谓。 有钱没钱有命没命,无所谓。 总之主子在哪他就在哪,主子指哪他就打哪。 玉溪村里。 晏家客厅,百相捧着亲手煮的茶,斟好恭恭敬敬递给光头老道。 贾老道不敢接,警惕后仰,“无事献殷勤,先说你想干什么来,我考虑考虑这杯茶能不能喝。” “师父——” 小徒儿撒娇。 老道臭着脸把茶拿过来一口喝了,总觉得火气上头,蒲扇摇起飞快,“放。” “……”百相自动忽略那个放字,虚心请教,“一个人哑疾,可喉咙发声部位完好没受过任何损伤,这是为何?” “不是外因病灶,自然就是内因了。要么受过过大刺激导致失声成了哑巴,要么是心理有病不愿意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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