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阿娘,婶婶,小叔,山匪在哪?”百相蹙起小眉毛,小表情十足正经,“百相能打山匪。” 她把山匪打了,阿奶跟娘她们就会开心了吧? “小丫头说胡话。”林婆子把孙女抱了过来,揉着她小脑瓜,只当她是小娃娃童言无忌,“山匪哪是说打就打那么简单的?那些凶徒恶得很。不管咋样,阿奶都会想办法护好你们。” “……”说真话没人信,百相也不恼,弯起眼睛冲阿奶笑得又甜又乖。 以前好多不信她话的人,后来哭得流鼻涕。 但是阿奶不一样,她喜欢阿奶,不让阿奶哭。 …… 傍晚林大山从镇上回来,也带回了跟山匪有关的更确切消息。 衙门悬赏是今天刚贴出来的。 因为衙门已经摸清山北盘着的山匪有五十多人,携有刀具、斧子、铁锤等凶器,仅凭镇衙十几名衙差压根剿不了匪。 前段时日衙门也曾从别处衙门借人支援,奈何山匪狡猾,闻听风声立刻分作几个小团体四散,衙差冲上山北时,他们转而在别处犯起案子,等衙门的人等不起了撤了,他们又聚回山头盘踞。 一来一去逗弄衙门跟猫逗老鼠似的,这过程里也没少了百姓遭殃,山匪俨然已经杀红了眼全无顾忌,不仅杀人抢掠,甚至开始频频凌辱妇女。 百姓对山匪怕之已极,又恨之入骨,且仇恨的烈焰还在持续高涨。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到好几拨人说要组织人手去捉山匪了,人多胆壮,冲着那三十两银子,豁出去的人不会少,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得闹出大动静。”林大山分析着,高大汉子坐在小马扎上曲着手脚,火光跳跃间,映出他的眸子又深又沉。 李素兰当即心头咯噔一下,因为婆婆在旁她多的话不敢说,免得给男人招骂,但是手还是克制不住攥了男人小臂,仿似这样就能阻止他心里没说出来的想法。 但是家里了解她男人的人不止一个。 林婆子脸色也瞬间难看了下来,沉声问,“你也想去争悬赏?” 林大山沉默片刻,才开口答,“娘,我不是为了悬赏。山匪穷凶极恶又狡猾,知道百姓召集人手要剿他们,他们估着情势肯定不会直接对仗,定是要跑的。一旦他们跑进神女山,我们整个玉溪村都没法安宁。与其整天提心吊胆等着山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进来,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没人希望家里人出事,没人想家里汉子拿命去跟山匪拼,可眼下这种情况,刀子就悬在我们头顶上,若我不肯出头你不肯出头,我们就真的只能被人鱼肉,届时不说自个的命,更是连妻女家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还当什么人?” 他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自然怕死。 谁个不怕死? 可他同时还是个男人,更是林家长子,不得不面对选择的时候,他选面对危险,给家人挣安宁。 面对山匪高举的刀子,总要有人先站出来反抗,才会有更多的人跟着站出来反抗。 难道真要看着土匪大摇大摆进家来,抢他们的钱财粮食,凌辱他们的妻女,再大摇大摆离开? 他做不到。 活得那般窝囊,毋宁死。 林婆子脸色发白,久久不语。 李素兰攥着男人小臂的手不停发抖,眼泪已经压不住往下掉。 张翠娥同样红了眼,嘴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那番话,她们没法反驳。 山匪真要来,反抗是死,不反抗……后果同样惨烈。 “大哥,我跟你一块干!”林二河狠狠咬牙,硬声道,“我就不信了,山匪难道还是九命猫,杀不死不成!” 林江,“大哥,二哥!我也——”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俩汉子异口同声打断,“也啥也,你看家!后方总得留个男人撑家!” 林江垂眸,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痛恨残废的右手。 旁侧男娃子们已经被大人们的对话吓哭,还不敢大声咧嘴嚎,吸着鼻涕不停抽噎,眼里尽是害怕与茫然。 百相见他们这般埋汰样,纠结着伸出小手,在哥哥们脑瓜上笨拙拍了拍以表安慰,然后不着痕迹往阿娘怀里缩。 咿呀,有鼻涕。 第8章 是为了让她们活 林婆子眼睛无力闭了闭,事至此,她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开不了口阻拦。 “现在做决定太早,真到了那一步我不拦着你们,在那之前先看外面情况再说。” 顿了下她又道,“这两天大山二河你们搁家里把院墙垒高加固一下,明儿我上村长家抱只狗回来,狗儿警觉,若有人闯进来总能防范一二。等家里院墙垒好了,我去你们三奶家说说,让素兰、翠娥带娃子们在她家住一段时日,她家在村子中段,离山脚远些周围人也多些,比咱家要安全不少。” 等孩子们点头应是,林婆子才无声叹了口气。 她一个寻常妇人家,懂得不多,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情况她料不到,只能做足准备,其他的端看命了。 衙门悬赏的消息半下午就已在村里传开,本就压抑许久的村子一时间更显动荡。 村民们也估摸到了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情势。 一时间各家各户的妇人婆子们、壮丁们相互奔走,商量应对之策,跟林家一样垒院墙、抱狗儿养的人家不在少数。 村里有狗的人家,家中多余的狗被村民们死乞白赖撒泼打滚的要走,尤其村长家连刚出生几日的小狗崽都被扒拉了个干净。 村头村尾惶惶。 时间悄然而过。 年关临近的日子,玉溪村感受不到一点年节将至的热闹喜悦。 数日前周围几个村落集了人手,浩浩荡荡上百壮丁冲上了山北。 果不出所料,上山的人扑了个空,山匪早就闻风而逃。 而玉溪村的凝重氛围由此攀到顶峰,因为有人亲眼看见山匪逃进了他们村后的神女山脉。 腊月二八,又是大雪纷飞,墙头覆白雪,黛瓦裹银装。 入夜后村里静悄悄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踪。 白雪在夜里折射出莹光,将整个村庄笼在一片朦胧中。 风呼啸,雪飞扬,一串急促狗叫声突然穿透风雪,传进各家各户。 “汪呜——” “汪汪汪!汪汪!” 顷刻,各种动静汇聚,依次有村民举着火把冲出家门,在家门前路上汇聚,再往村尾方向冲,“来了!就在村尾,赶紧赶过去救人,不能让山匪闯进村子!” 此间正是农家吃晚饭的时候。 林家人都搁灶房吃饭,女眷及娃子们这段时间已住进林三奶家,只每日里饭点回家吃饭,吃完了再过去住宿。 没成想今日恰好撞上了,山匪就挑在这时候闯了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山匪猖狂嚣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这第一家就逮着头肥羊,住着大瓦房呢!油水定少不了!” “兄弟们,人在灶房!来几个跟我进去,见着男的打断手腿,碍事的娃子扔出去,老子最烦小崽子哭哭喊喊!若有俏婆娘扒光了拖出来,慰劳咱东躲西藏的辛苦!其他人照老惯例分头找银粮!” “娘的个巴子,这段时间被追得够呛,老子就等着进村泻火泄愤来!屋里的听着,都识相点!弟兄们高兴了还能给你们留条命!” 污言秽语及调笑不堪入耳。 且来人很多。 “按计划!二河,拿刀跟我出去!娘,素兰!把灶房门顶上别出来!” 林大山在狗叫的第一声即迅速反应,取下挂在墙上的弓箭就往外跑。 林二河摸了门角的柴刀紧随其后。 年轻人血气方刚,只想想家中妻小会遭人凌辱折杀就已经杀气熏红眼,哪还顾得上怕。 从村长家抱来的半岁大狗崽儿炸开了尾巴追在两人脚边急转,气势汹汹朝入侵的歹人咆。 林婆子反应同样快,在俩儿子冲出灶房后立刻关上了灶房门,拿过顶门棍,停顿一瞬后将门死死顶住,眼泪也在这一瞬间涌出眼眶,滚烫泪水烫得她眼睛猩红。 儿子此番出去便是要同山匪斡旋拼命了。 当娘的心疼,疼得跟刀子在心头肉翻搅,喘不上气来。 可这道木门后,有更多的人要护。 “娘、娘……你把门开一下,”骤然变故让年轻妇人无法反应,张翠娥满脸泪水,两手死死攥住婆婆手臂哀求,“放我出去,我有力气,打架掐架我也行,让我去帮帮二河……娘,让我去帮帮他!” 李素兰已然拿起了菜刀,握刀的手指骨泛白,眸光决绝,“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娘,放我出去,我不悔!” 林江在这当口已经燃起了火把,甚至将平日不舍得用的火油一并揣上了,“娘,我用火,能跟大哥二哥配合!” 看着要跟着出去拼命的儿媳及幺儿,林婆子痛得几乎咬烂口中软肉,厉声,“都待着!” 随即她又低声警告,“大山跟二河不傻,只要能缠住歹人半刻,村里人就能赶来,我们尚能搏点生机,这也是大家伙事前早就商量好的对策!你们这时候冲出去只会乱自己人阵脚,准备一块死吗!想想大山二河搏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她们活。 菜刀掉地当啷一声响,两个年轻妇人瘫坐在地泣不成声,男娃子们早已被吓坏,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兵荒马乱中,无人察觉家里最小的女娃子竟是最淡定的。 百相是不喜欢阿奶跟阿娘哭的,看到她们的眼泪时,这种意识尤为明显。 对外头闯进家的人便恼上了。 小小人儿站在灶房门前,歪着脑袋透过细小门缝往外瞧,静静的,手指微蜷的左手手心,一股常人看不见的浓郁黑气浮起,钻出狭小门缝。 想到外头还有她喜欢的阿爹跟二叔,百相有些痛心的将黑气颜色减淡大半。 此时外头叫嚣声更甚,山匪嗓音已经透了杀气,“两个人就敢出来跟我们对仗,一把弓一把柴刀给你们长胆了?不识相的东西!既然你们要找死,老子就送你们一程!” 林大山跟林二河就堵在灶房门前,手中猎弓已经拉开,箭矢直指为首山匪,嗓音沉怒冰冷,“弓箭无眼,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 接着他又稍缓了语气,“诸位闯进来主要为的是银钱跟粮食,只要你们不动我的家人,家中银粮可尽由你们拿走!但若你们执意伤人,我们兄弟二人也不是吃素的,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拉你们几人垫背!” 林二河配合大哥的话,柴刀在手里利落甩了甩,硬是对着二十来人的悍匪作出十足的架势。 这时候怕已经没用了,他跟大哥一步都不能怂。 为首山匪抬起下巴,对着哥俩蔑视嗤笑,“老子就当你是神箭手百步穿杨,仅凭一把弓长能同时杀几人?兄弟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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