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河点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咱这地方穷乡僻壤,离大府城富庶地远得很,山匪却偏选在这里盘地盘,我猜他们定是在别的地方犯了事后逃窜过来的,说白了图的便是山高水远,仅凭镇衙想要剿下他们很难。” 话说到这里,林婆子几个妇人也明白了。 不说镇衙有没有足够的人来剿匪,就算有,山匪也有地儿藏。 他们家后头的神女山便是最好的藏身地。 神女山脉绵延数十里,处处是参天木幽险林,官兵想在里头抓藏身的山匪,难于大海捞针。 到头来苦不堪言的,还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家在这儿,便是知道山匪就在五里外盘踞随时可能摸过来劫掠,他们又能往哪跑? 卷着家当往山里跑?家不要了?地不种了? 气氛低迷中,林大山勉强笑笑,开口安抚女眷,“事情未必去到最坏。那些山匪之后再犯案未必会继续折杀人命,咱这里地方小人又穷,他们要是每次下山都杀人,把人杀光了以后他们抢谁去?而且当今圣明,相信朝廷跟衙门一定会很快有所作为,还有村长那里,也会想出个应对章程来让大家能够继续过活的。” “哥哥,山匪很可怕吗?”一小块饼子已经吃完,百相回味的嘬着手指头,边问。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是放低了嗓门的,三个小娃娃猫在那边墙角,只能听个囫囵不清。 不过百相比一般娃儿更耳尖,逮着了山匪、杀人的字眼。 林怀松没见过山匪,但是听过,立刻在妹妹跟前显摆,“山匪当然可怕了,我听讲古听过,那种人又坏又恶,会抢东西,会放火烧人屋子,更恶的还杀人呢!” 百相更好奇了,小脑瓜凑到哥哥眼前,“比丧尸还可怕?” “……丧尸是啥?” “是长得很难看的怪物。”百相见着两个哥哥好像真的不知道丧尸,想了想认真给他们解惑,“有些没有眼珠子,有些肚子上有大洞,还有些只有半个脑袋……对了,他们喜欢吃别人脑花。” 林怀松林怀柏,“……” 各自扭身就是一阵干呕,险些把刚吃下去的糖饼给吐了。 虽然知道妹妹说的肯定是假的,但是压不住他们跟着想了下,画面一出轻易就把自个恶心着了。 “妹妹你胡诌的本事,能去村头讲古了……呕!”林怀柏抹掉干呕溢出的眼泪,拍胸口顺气,“这世上哪有你说的那种怪物?只有半个脑袋咋活?” 百相小嘴噘了噘,她没胡诌,以前被关在玻璃房子里,穿白大褂的每天都会把怪模怪样的丧尸锁了手脚扔到她旁边吓她。 从哥哥们嘴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百相很快就把这茬抛到脑后。 只要这附近没丧尸,那她就不怕。 因为山匪杀人这一桩,林家人心里压着事,喜悦气氛不再。 村里也同样如此,事情传开后,村民们无不人心惶惶。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下傍晚,有村民来递话,村长召各家男丁议事,晚饭后在村长家聚集。 冬日昼短夜长。 夜里妇人们把娃子哄睡后,就齐坐在堂屋火堆旁等待,心神不宁。 也没人说话。 静谧得有些瘆人的堂屋,唯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灰烟缭绕。 年幼的孩子体会不到这种心慌焦灼,睡得酣甜。 百相睡得尤其香。 这里的夜晚没有不停呻吟喊痛的伤员,没有嗬嗬怪叫的丑丧尸,也没有会突然冒出来朝她身上扎针抽血的白大褂。 安心极了。 百相开心得做梦都咯咯笑,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门开合声,随后耳边响起低声交谈。 “小丫头定是做什么美梦了,笑得这么甜。”妇人嗓音近在耳畔,轻轻柔柔。 男人应声,低沉声线透着温柔,“可不,光听着闺女这么笑,我就觉着心里软乎乎的。” 顿了顿,男人又道,“素兰,给娃落户籍的时候我没给她改名字,是有原因的。我猜娃儿应该不是咱这一片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到这儿了,若是爱孩子的人家,孩子丢了定然悲痛欲绝,把孩子的名字留着,她的家人找起她来能更容易些……若是无人来找,那孩子就合该跟咱有缘,合该是我们的孩子。我这样做,你会不会怪我?” “怎会?我懂你的心思,便是婆婆心里也是明白的。做人做事当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方能心安理得。正因你这般正直,我才会嫁你。至于百相……不管她跟我们之间的缘分是长是短,而今她一个小娃儿无所依,我们便是她的依靠,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她当成亲闺女教养。” 房里没有点灯,一缕月光从狭窄木窗透进来,将室内氤氲得灰蒙朦胧。 林大山俯身,将睡得香甜的闺女轻轻抱起挪到床里侧,跟媳妇一并靠坐床头。 他刚从村长家回来,已是夜半三更天。 然夫妻俩依旧毫无睡意,大石村发生的事压在心头,沉重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平日里跟人闹个矛盾最多打一架顶天了,何曾见过闹出人命? 山匪劫掠一杀就是六人,命案就发生在他们身边,那么近。 光是想想就让人脚底生寒。 林大山握住妻子的手,“村里组了十队巡逻队,明日开始轮值巡逻守护村子。不当值的时候我就去镇上找活干,白日去晚上回来。等开春山上的雪化了,还能上山打猎去,总能挣到银钱养家糊口,衙门也一定会尽快剿掉那些山匪,还周边百姓安宁。” 李素兰低低嗯了声。 夜更深。 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衬得四周更静。 躺下后,李素兰侧身将熟睡的女儿轻揽在怀里,把小小人儿抱住了,悬浮大半日的心才稍感踏实。 对于女儿的来历,她想的实则更多。 百相落在家院子时,身上不着片缕,露出的小胳膊及后腰、脊骨多处密布似被针扎的小伤口及未散的淤青,分明是被虐待过的。 她曾在大户人家待过,对那些后宅阴私,她比家里其他人要见得多懂得多,她的百相要么是逃出来的,要么是被遗弃的。 日后,若是百相的亲人当真找来,在不确定那些人真心疼爱孩子之前,她绝对不会把百相还回去! 听着怀里传来的浅浅呼吸,李素兰鼻子一酸,在女儿发顶亲了亲,将她抱得更紧。 百相眼皮子动了动,“爹,娘……咯咯咯!” 她又做梦了。 偌大的安全基地,研究所森冷的玻璃房子。 房内躺了一地穿白大褂的尸,以及一地不会再嗬嗬叫的丧尸。 她推开玻璃房子的门,从里蹦蹦跳跳走了出来,摸到了金色阳光,遇上了阿爹跟阿娘。 百相好开心呀。 咯咯咯! 第5章 愁是大人的愁 在村长家议事后,每日里玉溪村都会有一支二十人巡逻队在村子里外巡逻。 尽管如此,衙门那边一日没有好消息传来,便教人一日不能安心。 凝聚在各村落上空的紧张惶恐始终不散。 年关便在这样的氛围中一日日临近。 林家堂屋火堆烧得旺旺的,堂屋门掩了一半隔开肆虐的风雪,留了一半门缝散烟气。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娃子们清亮嗓音在门后飘出,整齐划一,充满朝气,明亮了屋外雪色。 “叔叔,什么是性本善呀?” “原来人字是这么写的,一根杆子下面两条腿!” “咯咯咯!” 百相跟两个哥哥坐一块,穿上了娘给她做的小袄子,裁的宝蓝色旧料子做面,领口及袖口处还绣了白兰草。 扎着小羊角的女娃娃,宝蓝袄子将她小脸衬得更加雪白,硬是将两个男娃子比成了小黑人。 同哥哥们一块跟着叔叔朗读认字启蒙,娃儿时不时就露出小米牙开心笑,笑得东倒西歪,小模样可爱得让人轻易就能开怀。 林婆子在火堆旁煨药,听到娃儿清脆笑声时总会不自觉展颜,朝这边看一眼,“识文断字好,不管男娃子女娃子,识得多懂得多,都是好事。” “娘说的对,是这个理!”张翠娥手里纳鞋底的活计不停歇,头都没抬张口就应。 李素兰打趣她,“待会娘又要说你马屁精了。” 惹来周围一阵笑声。 林家婆子不管说啥,二房媳妇总第一个跳出来赞成,浑然一个婆婆宝,这事儿不仅林家皆知,而是整个村子皆知。 张翠娥被打趣了一点不生气,反理直气壮,“什么马屁精?娘说的就是对的!我说的明明是事实!” “是是是,是事实。”林婆子无奈摇头,笑嗔,“你不是马屁精,是撒娇精,到我跟前撒娇的次数比你两个娃都多。” 旁一众,“……哈哈哈!” 张翠娥哼了声,得意抬眉。 撒娇咋? 婆婆疼她,乐意惯着她,她就爱跟婆婆撒娇。 以前在娘家不得人疼,嫁进林家来才知道有娘疼爱撑腰的感觉是怎样的,在她心里婆婆就是亲娘。 药罐壶嘴腾出浓郁雾气,空气中的苦香草药味道一层叠一层。 林婆子用抹布裹着药罐子把手,将黑色药汁倒入准备好的陶碗,起身往靠里房间走。 转身时脸上笑意散了去,眼底浮上强压的愁色,待推门进房时,又将愁色敛下,强撑无事。 听着房门关上了,火堆旁大人们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散了。 李素兰秀眉蹙起,神色低落压抑,“娘心里愁着,我今儿看了家里剩余药材,参片已经快用完了。” 爹的身子骨主要靠参片调元,没有参片,其余药材根本不顶大用。 可参片着实贵得很。 她估摸家里的银钱所剩不多了。 娘在她们跟前不显,但是背地里发愁,其实她们都是知道的。 张翠娥低眸,绣花针穿过厚厚鞋底又重又急,咬牙低道,“我明儿回娘家一趟!抠也要抠点银子出来!” “你可别!忘了娘说的不让你回去要东西了?上次回去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要不是娘得了消息提刀上门要人,保不齐你还得被欺负成啥样。咱再想想办法。” 妯娌说话时,林江在旁低头沉默,看着搁在膝上的书卷满眼皆是苦涩。 二哥今日当值巡逻队,大哥在镇上找着了短工,两人都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只有他,同样是林家男儿,却只能待在家里发霉发烂。 右手残废后,他整个人也几乎废了,重活干不了,找工没人要,给家挣不了一文钱。 不能孝顺爹娘,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他就是个废物。 娃子们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能感觉到气氛变得不对,读书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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