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反正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们都有眼睛看,都有耳朵听,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秀娘又忙找补几句,说是小孩脑瓜儿是不笨,就是不用到正地儿,不肯好好读书,若是能把这股子机灵劲儿用到读书上,她也就不操心了。 在大夏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知道宋景辰读书不行,一帮孩儿他娘就放心了,看着自家被人比下去的崽又开始稀罕了,看宋景辰小孩就更加顺眼,毫不吝啬夸奖之词。 反正你再厉害,也妨碍不着我儿考科举,乐得多夸小孩两句。 被冷落忽视的范庆阳却不高兴了,他看到宋景辰又莫名其妙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崽,忍不住大声道:“他既然会凫水,为何不第一时间下水去救人,万一我庶弟没有学会他的办法,岂不是白白送命?” 众人:“……” 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范庆阳还真不是厚颜无耻,他是打小就被骄纵坏了,说是一点是非观都没有也不为过,简单来说就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错都是别人的。 若非宋景辰的原因,他就不会生那么大气,若非生那么大气他就不会把庶弟踹进水里,归根结底还不是宋景辰的错,宋景辰救人是应该的。 这就是他的逻辑,所以他说话理直气壮,继续道:“宋景辰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秀娘并不知道这讨厌孩子是太子表弟,被他无理的话气到,就要开口,宋景睿却抢先上前一步,站到范庆阳面前。 不管范庆阳说话有多无理,若是婶娘过来说道就有以大欺小之嫌,说不得引发大人间的矛盾。 小孩可以不懂事,你大人不能,最主要俩家身份地位悬殊,在范家看来,旁人哪有资格教育他们家金贵的小少爷。 宋景睿看了一眼范庆阳,眉宇严正,他道:“这位少爷质疑我家弟弟为何没有第一时间下水去救人,那少爷可知看到有人落水,第一时间跳下去之人要么是水性极好,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要么是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的英勇之士。” “然则两情皆可敬也,我弟弟恰恰是第三种,他明明知晓自己水性不好,下去之后莫要说是救人,他自己都可能有危险,不仅仅是枉送性命,更使我家叔叔婶婶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乃不孝也。” 顿了顿,宋景睿又道:“佛曰救一命胜造七屠,可佛祖亦言众生平等。我读圣贤书,闻圣人言,未闻有圣人要我以己命换他之命,圣人绝非教人迂腐。” “少爷您不妨把手伸到水中感受一下,看这水是否冰凉入骨,乍然入水加上紧张之下,极有可能会使人抽筋,在水里抽筋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说到此处,宋景睿的声音忍不住扬了上去,少年似是努力隐忍怒火保持平静,他朗声道:“我弟弟明知有危险,却甘愿冒着丧命的危险下水去给你弟弟示范自救之法,你现下却责怪我弟弟救人慢了,请问是何道理?” 宋景睿继续上前一步,义正词严道:“倘舍命救人,却没把人救上来,那我弟弟是否还要被贵府上赖上不成!” 少年一番话掷地有声,怼得范庆阳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只恨恨地盯着宋景睿,只恨现在当着人,不能命人把眼前人的嘴巴撕烂! 旁边范庆阳的娘亲李氏,一身绣工精致、用料极其考究的藕荷色梅花罗裙,满头珠翠,富贵尽显,这会儿见自家宝贝儿子被人“欺负”脸色顿时不好,站出来把儿子挡到身后道: “我儿只是质疑你弟弟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救人,你却如此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难道这就是圣人教你的君子所为?” 宋景睿目光淡淡,先是朝她拱手一礼,平声道:“想是这位夫人误会了,所谓事不讲不透,理不辩不明,我只是想让贵府少爷明白一个道理,他这种想法很危险。” “倘有一天他自己深陷险境,试想何人敢去救他?倘人人都学他这般,试问天下还有谁人敢舍身救人,莫不个个自扫门前雪,又岂是圣人所愿?” 宋景睿深吸一口气,“夫人固然爱子之心,又岂知不是害了他?” 周围一众人也不由深吸一口气——这孩子,实属了得! 李氏实在太不占理,想要狡辩也无从辩起,一张保养得当的俏脸气得粉白交加,刘老太君忙朝自家儿媳薛氏使了个眼色,薛氏会意笑呵呵上前招呼众人道: “哦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孩子们都没事儿就好,他们没事儿就是咱们天大的福气,大伙儿快别在这边站着了,该到用饭的时间,我看孩子们也都饿了。” 两句话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之后,薛氏才道:“阳哥儿也是太过关心自家庶弟,关心则乱,一时想不到太多原也正常。” “睿哥儿呢,为自家弟弟鸣不平也是心疼弟弟,两个都是好哥哥,想必在家里亦是兄友弟恭叫人羡慕,都是极好的。” 李氏自知理亏,纠缠下去只会更丢人,再者刚才情急之下那话说得委实没水平,忙顺着薛氏的话道:“妹妹你也知道,我就只这一个儿子,九死一生才把他给生下来,也是平日里娇惯了些,回家定要好好说道他。” 王、公、侯、伯,伯府的大娘子满脸陪笑地给李氏找台阶下,旁边宋家妯娌三个不由对视一眼,知道这李氏身份定然很不一般。 不过自家孩子好心救人却落个这种结果,也是叫人心寒齿冷,以后碰到这等贵重人家的孩子,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免得好心没好报还来个惹祸上身,怄气死了。 也只有跟在范庆阳身边的那几个人,知道他那庶弟到底为何落水,不过却没一个人敢说出实情,不敢说归不敢说,却是对范庆阳是什么人都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即便攀附上他们家又如何?范庆阳太危险了,对自己的庶弟都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外人呢。 范庆阳不正常,远离为妙。 用过午饭,一众宾客纷纷离开,刘老太君留宋家人晚些时候走,等到家里没有外人了,刘老太君才拉过宋景辰笑呵呵道:“今日可多亏了咱们辰哥儿机智,若非如此,那孩子真出了什么事儿,虽说是庶子,咱们主家也是不好交代的。” 宋景辰道:“老太君下次可使人在水边放一些长竹竿,如若下次有人落水,只要路过之人把竹竿递过去让人抓住,落水之人就可以获救了” 旁边薛氏笑道:“娘,辰哥儿这法子可真是不错,您说他这小脑瓜到底怎么长的,装着的可都是寻常人想不到的新奇主意,咱就说今儿他教人这套自救的法子,简直闻所未闻,若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个法子,不知道会少了多少水下冤魂呢,可真是造福无数。” 刘老太君也笑,拉着宋景辰道:“是啊,辰哥儿这法子是如何想出来的,是书里教的吗,还是你们那什么数理班学来的?” 刘老太君问宋景辰,宋景辰都不知道问谁去,情急之下他就那么教人做了,至于为什么要那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对方既然提到数理班,小孩必须得给自家数理班脸上贴金呀,他含糊其词道:“回老太君,我们宴安先生的数理班学的正是生活之中处处用的着的实用之道。” 薛氏若有所思,道:“那还真是不错呢,毕竟这科举之路艰难,并非人人都能走得通,学一门实用的本事,也是生存之道,我那娘家侄儿就是个不爱读书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天生就不是那块料,怎么打磨也没用,回头儿我就叫我嫂子把我那小侄子送到宴安先生的数理班去。” “到时候辰哥儿可要帮婶娘管着他点儿。” 宋景辰:“婶娘还请放心,落到我师傅宴安先生的手上,没有学生敢不听话,就冲他老人家这么长这么宽的打戒尺,我也只能是望而生寒,乖乖听他老人家话的。” 小孩夸张地比划着,一脸小生怕怕的表情,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气氛活跃了,同时也略过了刚才的话题,人家要你管着点儿,那是客气,你若认真,未免就自大了,再说宋景辰才不想揽这活儿。 刘老太君看着宋家的两个孙子,当真是越看越喜欢,当然还有一个更稀罕的没来,她真恨不得把三个都招为女婿,忍不住有些发酸地拉着宋老太太的手道: “老姐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茂哥儿也好,睿哥儿也好,还有咱们辰哥儿,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羡煞旁人,你瞧瞧当时咱睿哥儿怼李淑人那话,当真有张仪、苏秦之口才,叫人难以置信他才是个刚刚十二岁的孩子。” 老太太忙谦虚道:“这还不都是宴安先生教得好,若无妹妹当初的引荐,他们也没机会拜到宴安先生的门下,妹妹的情谊,姐姐一直都感念在心。” 其实当初自家起了多大作用刘老太君心知肚明,再者说来,这师傅领进门,修行还得是看个人,刚才那帮孩子在陈宴安书院读书的可不少,不还是辰哥儿同睿哥儿最是出挑。 不过听到老太太如此说,刘老太君心里高兴,又拉着老太太说了一些刚才李氏的家世来历,叮嘱辰哥儿和睿哥儿躲着点儿,尽量不要招惹,单一个范家,她们永昌伯府还真不怕。 这不是有太子那层关系在嘛,不敢得罪的。 听刘老太君如此一说,宋家的女人们都有些后怕,寻思着自家皮猴子这得亏是救人,不是“揍人”。 除了小哥俩,众人谁也不知道宋景辰与范庆阳之间发生的事儿,小哥俩不会傻得去跟家里人说,如此丢人之事,范庆阳更不会大肆宣扬,他又不傻,宣扬出去,他是想更丢人,还是想兑现承诺呢? 显然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薛氏见自家婆婆拉着宋家老太太说个没完,趁机同一旁的秀娘攀谈起来。 永昌伯府看着显赫,家中却无擅经营之人,名下的田庄铺子看起来不少,大多半死不活,盈利的不多,平日开销除了吃俸禄和老本就是一些不能说的收入,薛氏这个管家的难着呢。 好在府里虽无擅经营之人,可也没有特别能败家的,倒也不算捉襟见肘,只不过薛氏自己名下经营的两家布匹铺子投了不少银子进去,却经营不善,积压了一堆不时兴的布料,贱卖就亏,不贱卖又压着银子,左右都不是,愁死个人。 刚才在宴会席间,她见到刑部郎中高夫人同御史薛夫人都同秀娘这个八品小官家的娘子很亲热,又想到户部尚书张夫人竟还认了秀娘作干妹妹,知道这其中必有原因。 再会做人那也只是锦上添花不得罪人而已,只有利益才能恒久远,她们如此热络,必然是能从秀娘身上捞到好处。 心中好奇,她就忍不住伸过去一只耳朵,听着三人聊天,这才明白原是这俩人都沾了秀娘的光,都因为宋家的商队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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