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仁微愣,下意识道:“还有什么?” 宋三郎:“太子爷的臂膀李国舅倒下了,唐大人却还逍遥者。”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太子伙同李国舅贪腐被查出来了,若要太子知道自己是靖王的人…… 唐兴仁一个激灵,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 宋三郎继续重磅一击:“据在下所知,太子已经知道唐大人与靖王的关系。” “所以中州若乱成一锅粥,太子乐见其成,靖王亦不会伤筋动骨,只有你唐兴仁必死无疑!” 屋子里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唐兴仁来回踱步,最终停在宋三郎面前,眯起眼来,一字一句道:“那么宋大人又是谁的人,为何要帮助本官?” 宋三郎不避不让:“本官早就说过,宋某乃是奉命赈灾,帮的是中州数万灾民,其他一律不关心。” 唐兴仁嘲讽一笑,“赈灾有大功,回京后宋大人就要升官加职,唐某要提前恭喜了。” 宋三郎起身,平声道:“那便是陛下的事了,本官只问赈灾。” …… 唐兴仁能做到二品巡抚这个级别,自然非唐兴德那种草包,他当年亦是考中进士,从县令一步步熬上来的,没有能力又怎么会攀上靖王这种高枝,不是不能赈灾,只看他有没有决心,舍不舍得割肉,愿不愿意。 事关自己小命和前程,唐兴仁这次当真是日理万机,雷厉风行,参照宋三郎在巴县的成功案例,灾民分级、招募帮役、劫富济贫。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唐兴仁对中州的富商大户自然是了如指掌,但在操作上显然比唐兴德高明太多。 唐兴德是明抢,唐兴仁则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首先选中一些没什么背景或者背景不深的大肥羊做为目标,令手下官兵伪装成灾民土匪直接入户□□! 其次制造恐慌言论让还没有被抢的富户陷入恐慌,纷纷来衙门报案寻求庇护。 一番唱念坐打的表演,告之一旦中州城发生民变,饿急眼的灾民群起暴乱,谁也救不了你们,让这些人心甘情愿交保护费,捐赈灾粮。 大户与平民之间的贫富差距超乎想象,这些人肯出血,中州巡抚肯干实事,中州的局面迅速稳定下来。 宋景茂对三郎的操作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由此可见—— 第一、上面有人很重要,上面有人就能得到他人所不知道的消息,这次若无赵敬渊透露中州巡抚与靖王的关系,中州巡抚不可能为三叔所用,听凭摆布。 第二、不要将个人好恶作为行事准则,凡能达成目标者,一切皆为我所用,一切皆为我手中之棋子。 中州的局面稳定住,接下来便是抗旱,为此宋三郎扯了个弥天大慌,慌称他夜观天象,夏雨降至! 这场干旱持续太久,得让老百姓需要看到下雨的希望才能振作起来。 …… 窗外连一丝风也没有,日头像个大火炉子般炙烤着大地,像要吸干人间的最后一滴水分,宋景辰蔫蔫儿地托着下巴为父亲担忧。 “爹,你不该撒谎的,若没有雨,爹爹的一世英名就没有了。” 宋三郎在他身后坐下来,摸摸小孩的头,笑道:“爹要一世英名做什么用,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是了。” 宋景辰转过身,蹙着小眉头道:“他们不会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 “没关系,我儿明白。” “你儿明白有什么用。” “我儿明白,爹做的就有意义。” 宋景辰沉默。 宋三郎给小孩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轻声道:“不用替爹抱委屈,除了我儿知道,皇帝亦清楚。” 宋景辰不由挑眉。 三郎道:“你看到的永远只能是你理解到的,超出你理解的部分或许才是事情的真相。” “还有些事情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人看到的。” 滴答,滴答,滴答…… 下雨了,没有惊雷,日头甚至还挂着,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下起来了,润物细无声。
第170章 宋三郎中州赈灾之行表现突出, 正式进入到皇帝视野,两年后升任户部侍郎,建安二十五年遭张璟、范盛等人联合排挤,下属犯重案, 以失察之罪外放为凉州知府。 彼时文昭帝久病不愈, 太子与靖王夺嫡之争愈烈, 宋三郎恰避开漩涡中心。 建安二十六年, 文昭帝突然病愈,整顿朝纲,大开杀界, 太子与靖王党羽尽遭清算,朝堂官员大换血。 张璟因其为人极其谨慎躲过一劫, 范盛则因其女范芷兰怀有龙嗣从轻处理,镇国将军刘猛因在外平乱稀里糊涂躲过一劫。 在这期间,宋景茂悄无声息成为帝王的心腹之臣,时常被文昭帝召入宫中问询时政。 建安二十八年, 宋三郎主政一方, 百事俱举, 升任凉州按察司副史。 …… 建安三十年,初冬。 大西北边塞之地天气极寒, 风沙也大,尤其是没遮没掩的城外, 寒风更是肆无忌惮的吹, 吹得人都睁不开眼,忒冷。 恨不能跟那土拔鼠似的, 就地钻个洞躲起来得了。 宋景辰刚来凉州时,哪儿都不想去, 足足做了大半年的土拔鼠,自己还做了首打油诗抱怨,诗曰: 凉州凉州你真凉, 东风西风南北风, 一年四季乱抽风。 闲来无事躲被窝, 娘亲还要骂我纨绔郎。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惊人的,尤其是孩子,在凉州五年的时间,宋景辰从孩童成长为十六岁的少年郎,如今,早已经习惯了大西北的生活,任尔东南西北风。 驾!驾——! 凉州城外,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沿着官道朝城门口飞奔而来,待到近城门处,领头的少年猛一兜手中缰绳—— 身下乌黑彪悍的高头大马发出希律律的嘶吼,前蹄一跃腾空,高高扬起脖颈,鼻孔喷出两道浓重的白气来。 总算是在城门关闭前赶回来了,马背上的少年轻呼一口气。 正准备关城门的守卫循声抬头,就见眼前少年一身鸦青色燕羽罗织锦箭袖袍,外披银狐领狐皮大氅,腰间斜挎着箭壶,显是刚刚从外面打猎回来,就这凉州城里独一份的长相,不是景辰公子还能是谁? 城门守卫忙笑呵呵热情迎上去,“公子打猎回来啦。” “回来了。”宋景辰轻提缰绳,策马向前,顺手抛出一只野兔子扔给那守卫,守卫乐得见眉不见眼,没想到他也有好运的一天,碰上景辰公子打猎了。 紧跟着,后面一群少年呼啦啦追上来,一阵风似的掠过城门,宋景辰右后方一肤色黝黑的魁梧青年纵马追上来,“景辰,别回家了,兄弟几个一块儿喝酒去呗。” 宋景辰懒懒地耷拉着眼皮,“不去。” “为何不去,我大夏朝的男子十四岁即可饮酒,在我们凉州十二岁饮酒都没人管,你马上都要过十六岁生辰了,你爹还管着你呢。” “不是,我是为你们着想。”宋景辰解释。 “为我们着想?”魁梧青年不解。 “嗯。”宋景辰肯定的点点头。 “什么意思?”魁梧青年更加糊涂。 少年把目光斜过来,眼角微微上扬,眸光中蕴着淡淡的贵气,又不掩饰坏心眼儿的挑衅之意,“我怕你们喝不过我出洋相。” 他这大言不惭的话一出口,少年们立时嘘声一片,纷纷起哄:今日誓要分出个高低上下,看看到底出洋相的是谁。 宋景辰一本正经严肃道:“可说好了,到时候你们可不许哭鼻子。” “谁哭谁是孙子。” “我要孙子干嘛,我要金子,谁掉一滴眼泪便输我一千金。” “成交!” “成交,成交,成交!” “成交个屁!景辰头一次喝酒,兄弟们都让着点儿。”魁梧青年朝众人道。 “对对对,让着,让着。哪敢不让着,万一景辰哭鼻子,那可难哄了。” “滚蛋,小爷用得着你们让着。” “景辰你竟然说滚蛋,原来你会说粗话的呀。” 魁梧青年忍不住满眼激动地看向宋景辰,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好哥们间最惺惺相惜的共同语言了。 程虎这个憨憨! 宋景辰没好气一脚踹向对方马肚子,程虎嘿嘿笑着躲开,一群少年嘻嘻哈哈打闹着往凉州城最大的酒楼去。 不比洛京城那些雕梁画柱富丽堂皇的大酒楼,这里的酒楼主打一个粗犷简朴,木制结构,楼高四层,顶楼悬挂着白底红边的酒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上书一个硕大的“酒”字。 南来北往,若有识货之人,定要为这个“酒”字叫好喝彩,这字写得实在好,苍劲古朴,骨力挺拔,开拓大气中又不乏豪放洒脱,笔画间的呼应留白令人拍案叫绝。 可惜了,一帮兄弟无一人懂得欣赏自己的大作,自挂上之后,这帮人就跟没看见一样,从不肯抬头多看一眼。 你爷头的—— 少爷练字这么多年,我容易吗? 程虎见宋景辰看着楼上的酒旗发呆,不由道:“你看它干嘛。” 宋景辰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我看它好看。” 程虎挠挠头:“它有啥好看的,要我说往上面画个大酒缸才叫好看又好认,这字儿笔画这般多,我看见就闹心。” “闹心你别看。”宋景辰话音里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程憨憨没听出来,认真道:“我是不想看,可他就在这儿杵着,想不看见都难,全凉州城就你家的大酒楼最高最显眼,酒楼上最显眼的就属它,谁能看不见呀。” 程憨憨一脸被强、奸了的无辜、委屈、无奈。 啊啊啊啊啊! 宋景辰内心发出土拨鼠般尖叫。 所以…… 人生寂寞如雪,谁来把这憨憨拉走。 宋景辰不想说话,甩开程虎径直往酒楼里走。 又又又又生气了? 程虎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自己哪句话又说错得罪这祖宗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群中总有智者,其中一人忽地恍然大悟般说道:“这酒楼是景辰家里开的,你们说这字儿不会是景辰写的吧?” 场面一时安静如鸡! “怕不是景辰最满意的得意之作吧?”有人小声道。 闻言,程虎猛得一拍自己大脑门儿快步追了上去,“景辰,景辰,我错了,我错了。兄弟刚才那是没仔细看,细细这么一瞅,这字儿写得可真不赖,比那大酒缸还好看呢。” 好,很好。 好一个比大酒缸还好看呢。 我看你才像个大酒缸。 借问戳人肺管子那家强,景辰遥指凉州城里程憨憨。 宋景辰沉默是金,完全不想搭理这货,大步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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