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张灯结彩,嫔妃、公主与年幼的子女们齐聚一堂,可因着邓太后本人兴致缺缺,气氛实在不怎么热烈。 吴王妃悄悄道:“你怎么这会子才来?” 当然是忙着确认工序去了,但这话徐宁不好明说,只温煦地笑了笑。 胡贵妃忙里偷闲瞥她一眼,掩口道:“怎么不见温妃妹妹?莫不是忘了今日乃太后娘娘生辰?” 她这针对并非毫无来由,皇子们也许愚蠢,会被静王那道自请就藩的帛书迷惑,她可不信世上真有淡泊名利的好人,怕不是以退为进。 也不排除胡贵妃单纯想找点麻烦,这宫里的女人本就没一个能入得她眼的。 徐宁含笑道:“今早上娘娘发现备的贺礼有误,得重新着人斧正,因此迟了些,还望太后见谅。” 所以还是没当回事,胡贵妃撇撇嘴,这样轻描淡写,就该治她个不敬之罪。 然而太后未发话,胡贵妃也不好多说别的。 邓太后仍是那副意兴阑珊模样,并未因生辰而高兴,大抵这日子令她想起的尽是些不快活的事情。 太监们一一将礼单呈上,口中高唱,遇见中意的,邓太后才会命人取其细看,否则,不过往库房一扔完事。 徐宁看着有趣,这怪脾气跟她家祖母文老太太如出一辙,但文老太太是因为死了嫡子,对承爵的庶子这一支分外看不入眼,又不得不仰赖庶子过活,才在沉默中变态。 邓太后则是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就是不喜欢你,你也无须白费心机。 入得法眼者自是寥寥。 倒是长公主送来一件紫貂皮大袄,体谅皇娘身患风痹之症,每到阴寒天双膝作痛,邓太后听着十分动容,叫人还了一斛明珠过去。 徐宁就觉着,这位太后娘娘也不是毫无人情味么。 胡贵妃瞧着很是不忿,她们这些有子有女的嫔妃,居然还敌不过一个寡妇,老东西莫不是吃错药了。 外头又有太监来报,南阳侯夫人求见。 邓太后脸上才浮现的笑意立刻淡下。 这个侯夫人自然并非当年继母,而是她同胞兄弟之妻。老侯爷本有意将爵位给续弦之子承袭,奈何长女入宫之后水涨船高,被名利诱惑,才不得不让元配之子承袭——早知孽女压根不想扶持母家,还不如干脆让给幼子呢。 陈贵妃是个体面人,若让南阳侯夫人长跪在外,慈宁宫面上亦还不好看,因劝道:“母后不若见上一面罢,让她进来请个安就算完了。” 横竖一年仅此一回。 胡贵妃难得与陈贵妃意见相同,她们这些名门贵胄,无论内里斗得如何激烈,面上都得一团和气,无他,这才叫世家风范,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典雅,只有暴发户才不讲体统呢。 邓太后未置可否,可看样子是默认了,侍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出去宣召。 未几,南阳侯夫人被领进门,年过花甲的人了,头发白了大半,又在寒风中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着实辛酸。 众人瞧她步履蹒跚模样,亦心生不忍。 南阳侯夫人颤颤巍巍拜倒在地,“臣妇奉家夫之命前来拜贺,愿娘娘千岁安康,长乐无极。” 邓太后开口便是惊人之语,“南阳侯死了么?你这样急着见哀家。” 南阳侯夫人窦氏忍不住痛哭起来,“娘娘,臣妇知您怨恨老侯爷,可老爷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呀!” 当年邓太后被送去庄子时,老爷还只是个四岁孩子,他能知道什么,怎么敢跟父亲作对?邓太后这种迁怒实在毫无来由。 照窦氏的看法,人死如灯灭,就算太后娘娘如何怨恨生父,可肇事者都已经入土了,为何还要揪着不放?连同家中子弟也迫于淫威,如鼠辈们见不得光,枉为后族,却半点得不到旁人尊敬,反被嘲笑。 窦氏哀痛愈甚,掩面泪流不止。 嫔妃们瞧着也甚是恻隐,都是世家出来的女子,自然知道被轻视是何等滋味,比起吃不暖穿不暖,这种精神上的践踏更令人无法忍受。 太后娘娘的确做得太过分了些,若能趁此机会冰释前嫌,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四面静肃中,传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所以,南阳侯夫人今日是为爵位而来?” 窦氏愕然抬首,想看看谁在说话,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个美目流盼的年轻女子,陌生至极。 徐宁故意拖长音调,“看来,夫人不是真心为太后道贺呀。”
第062章 口舌 此话一出, 胡贵妃先就皱起眉来,想在座多少皇亲国戚,哪就轮得着她说话的份?纵然自恃王妃之尊, 也得考虑辈分问题,南阳侯夫人可是跟她祖母一般的人物, 这样大呼小叫, 真是霸道! 但毕竟是别人的儿媳妇,胡贵妃不便越过去教训, 只恨温妃不在,由着徐宁撒泼, 这家怎么一个比一个颟顸? 陈贵妃到底持重些,轻咳了咳,暗示徐宁注意身份。 徐宁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贵妃娘娘, 您嗓子不舒服,还是吃伤了东西?” 陈贵妃再不好说得, 原本她对徐宁尚有些好感,如此一来, 却烟消云散。妻贤夫祸少, 老五娶了这么个媳妇, 将来怕少不了麻烦。 窦氏经此一番打岔, 重新蓄力,眼泪珠子跟流不完似的,再度伏地痛哭, “太后明鉴, 臣妇怎么敢对您不恭敬?您可是咱们邓家的天呀!” 徐宁明明说的是心不诚,这会儿却偏扯到恭不恭敬上, 分明大事化小。 邓太后仍旧不为所动,只眉目攒聚着怒气,显然这样道德绑架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绷不住的时候。到时候,慈宁宫恐怕声名狼藉——南阳侯府是豁出去了,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太后自己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两败俱伤! 徐宁轻轻上前,佯作赔礼,却暗运巧劲将窦氏搀起,“夫人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朝堂之上又有万岁爷,您方才那番话让太后娘娘何以自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邓太后野心勃勃、想要垂帘摄政呢。 窦氏不由得收住泪,十分错愕望着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妮子,如此能言巧辩,慈宁宫从哪寻来的帮手? 邓太后也不禁多看了徐宁两眼,原以为她不过巧舌如簧拍些马匹,可话里句句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错来,委实是个人物。 徐宁无须介绍,直接自报家门,“我乃静王殿下之妻。” 静王那样高风亮节人物,怎娶了个泼货?窦氏几欲吐血,勉强抓着她胳膊恳求,“王妃可怜可怜老身,帮臣妇向太后娘娘求求情吧。” 这就赖上她了?徐宁挑眉,合着她不帮忙是冷血寡情,若帮了忙,成功了还好,不成功怕是要惹慈宁宫厌弃。 还敢说你这老虔婆不是居心叵测? 徐宁笑了笑,“若其中确有情有可原之处,说句话不算什么,但我有一言请教。” 窦氏拿袖子搵去鬓边老泪,“王妃请讲。” 徐宁慢吞吞道:“适才夫人所言,侯爷因为年幼才未能帮太后娘娘说话,这话果真吗?” 窦氏鸡啄米般点头。 徐宁道:“那后来,侯爷有无去庄子上看过?” 见窦氏面露迟疑,她故作惊叹,“原来一次也没有啊。”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好哥哥呢,连亲妹妹的生死都漠不关心,这家人怎么好意思讨爵? 窦氏方才意识到她话里陷阱,哭道:“我夫君怎么敢违抗先老侯爷,老侯爷早就发话,若有人敢瞒着他偷偷探视,定会将他两腿打断!” 父慈子孝,这样的权威,一个孩子岂能违抗,王妃未免太过苛责。 徐宁颔首,“是啊,以前不敢反抗令尊,这会儿却有胆子来慈宁宫前讨爵,看来,太后的话还不及公侯之语管用。” 转头对吴王妃笑道:“咱们今日算长见识了。” 吴王妃被徐宁点醒,也终于破开那层迷障,天地君亲师,这君怎么也得排在亲前头,可邓家人的做派完全就是胡搅蛮缠,全不管太后之前如何吩咐,只一味用苦肉计想让邓太后对他们低头,这和藐视君上有何区别? 若真为太后好,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以书信打动,而非现在这般,当着许多贺客的面让邓太后下不来台。 之前她怎么会被那些眼泪蒙蔽? 眼看周遭气氛起了变化,开始窃窃私语,议论邓家形迹可疑,窦氏不禁慌了手脚,顾不得再卖惨了,直接站起身来跟徐宁对刚,“王妃,听闻您也是庶出,想必没少吃过苦头,难道您忍心跟家中断绝关系?骨肉亲伦乃人间正理,若连至亲都不认,那和畜生有何分别?” 这话就差指着邓太后鼻子骂了,徐宁着实佩服这老虔婆胆量。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朝邓太后俯身施礼,“皇祖母,此人不顾您的寿诞,来宴会上大肆喧哗,有违宫中法度,依律该责打三十,以儆效尤。” 窦氏一听便慌了神,她这般岁数哪里禁得起杖责? 然而邓太后已经发话,“准。” 这下,陈贵妃等人想求情也不能。 自有识趣的宫人将窦氏拖出去,只闻外头传来一声声惨呼,令观者心惊肉跳。当然,这些侍人都是做熟了的,手上留有余地,不会真个要窦氏性命——好好的寿诞,见了血也不吉利。 窦氏被打得半身血肉模糊,还得强撑着进来谢恩,徐宁自作主张派了乘小轿送她回去,如此恩威并施,省得慈宁宫遭人诟病。 相信受过这番教训,邓家多少能消停一阵。 静王妃如此长袖善舞,把慈宁宫的奴仆指挥得团团转,邓太后未置一词,无疑是默认她的做法。 李凤娘看在眼里,分外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能靠几句花言巧语哄得人人高兴,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遂朝邓太后陪笑道:“妾身也有一样薄礼进献给皇祖母,还望皇祖母笑纳。” 语毕击掌三下,就有宫人捧着一个巨大托盘进来,上头施金错彩,俨然是一件耀眼夺目的凤袍。 得四个宫女提着才不至于拖曳地上,摊开来更显华丽无比,衣领、前襟以及袖口上点缀着一排排圆润硕大的明珠,连纽扣都仿佛是宝石做的,猫儿眼、祖母绿,闪烁着幽艳迷人的光泽,动人心魄。 吴王妃未曾想李凤娘懒得回她信,背地里却在忙这些,不由得讥笑道:“弟妹出手当真阔绰,这件凤袍当所费不呰吧。” 李凤娘淡淡道:“劳二嫂记挂,我还薄有些家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