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劝道:“夫人喝了热汤,歇一会再出门吧。” 明毓点了点头,暗暗调息,过了许久才慢慢平缓好情绪。 等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时辰。 马车是谢衍这两日安排的,不是谢家的马车。 谢府到将军府,约莫小半个时辰。 虽下着蒙蒙细雨,但客似云来,府门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 明毓递了贴子,在礼单上写下蔷薇水一瓶,而后随着府中婢女从抄手回廊下走入后院。 原本明毓的身份是不打眼的,但奈何前些天谢家嫡出因养子而被关进大牢中,这事传遍了长安,她便因这事而引人注目了起来。 说起前些天的事,长安中有人说是因谢衍嫉妒才陷害的嫡子。可稍作打听,便知这谢煊是个流连风月之地,为花娘豪掷千金的纨绔子弟。 而谢衍,不仅是今年会试榜首,还是圣上钦点大理寺评事,这一对比,到底是谁嫉妒谁,旁人都是笑笑,心里都门儿清得很。 因这事,谢家这些天都是贵眷茶饭后的谈资。 这及笄宴,先是谢家夫人带着三女儿来,过了一刻后,谢家大儿媳又自己前来,就这几个人,谢家竟还分成两拨来赴宴,更是让人纷纷猜测谢家后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私。 旁人对前些日子的事好奇,便去孙氏那处旁敲侧击。 孙氏只说孩子大了,想法也多了,她到底不是亲生母亲,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话没明说养子不好,却句句都在点明错的人是养子。 旁人见着养子的妻子,便也凑了过来,话里话外试探。 那日谢家茶席上也来过的梁夫人问道:“明娘子怎不与你婆母一同来赴宴,还分开来了?” 明毓笑应:“我在家中耽搁了一些时辰,便也就与母亲错开了。” 梁夫人挂着笑,说:“原来是这样呀,我还当是你们这闹了口角呢。前些天我也不知听谁说明娘子在娘家住了好些天,今日又分来来,倒叫人担心。” 明毓温温和和地应:“我怕想娘家人了,也就回去小住了几日,没想到梁夫人如此关心,还知道我回娘家了。” 梁夫人笑了笑,随即压低声音道:“这纳是我关心,分明是你们谢家前几日闹出来的事,让旁人说了闲话。明娘子你如实与我说句实话,你那小叔被关入牢中,真是因为妨碍大理寺办案,对你丈夫大打出手?” 明毓露出歉意一笑:“这寻常人家兄弟都会龉龃,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至于是什么事,我也不在场,夫君也没与我细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夫人见明氏说得滴水不漏,又暗自琢磨了一番。 这小娘子年纪轻轻,倒是个嘴严的,反倒是她那高门婆母,啧啧啧,不予置评。 梁夫人见明氏也不是长舌的,却也愿意在这及笄宴上带她一带,不叫她在席上坐冷板凳。 宴上,有人瞧得仔细,这婆媳二人愣是一句话都没话,更加明摆着闹掰了。 估摸着不用多久,这谢家该把谢衍单独给分出来了。 顾明月倒也因为长安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对谢家的印象更深了些,还特意来与明毓打了个招呼,与认识的贵眷说:“这位是谢家的嫂嫂,虽瞧着面生,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伙今日可别冷落了我这位谢家嫂嫂。” 今日顾明月是主角,又是个爽朗的性子,旁人也愿意给她面子,明毓倒是结识好些贵眷。 这边热闹,瞧得那边的孙氏直咬牙,心说等晚上谢衍回去后,就立刻说分家的事。 瞧他们离开了谢家,还有谁肯搭理她。 筵席散去,已是下午。 明毓先行离去。 谢衍前脚落轿,后脚便看到妻子的马车也回来了。 谢衍从春瑛手中接过了雨伞,把妻子从马车上扶下,叮嘱:“下雨天湿滑,慢些,不急。” 明毓低低一笑,说:“我又不是身怀六甲,这般小心做什么?” 谢衍执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说:“下雨天总该是要小心一些,而日后你若有身孕,那自是要更加小心。” 明毓下了马车,与他一同进府,说:“这些时日,夫君待我都很是小心谨慎,我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子。” 谢衍手臂从她背后横过,虚揽着她肩头,护着她走上阶梯,说:“若是怀疑,那便去找个大夫瞧一瞧。” 明毓轻声一笑,抬眸看向谢衍,视线落入他眼中,语声轻缓道:“我前几日还来了小日子,怎么可能有孕。” 谢衍脚下微微一滞,随即又似无事人一般,垂眸望着她的侧脸,沉吟了两息,低声说:“既然小日子来了,便莫要着凉,晚间再泡一泡脚。” 明毓不动声色一笑,应:“好。” 谢衍是个面瘫,真的很难从他脸上试探出端倪。 夫妇二人入了府中,并肩而行,明毓忽然道:“对了,今日早间我去主院请安的时候,打了四娘。” 谢衍眸色顿时一沉,声音透着几分冷:“她做了什么?” 身后的春瑛适时开口道:“那四姑娘想要推夫人,奴婢给拦下了。” 谢衍蓦然捏紧伞柄,心绪沉沉。 他不知什么情绪是生气,但现在,他觉得他应当是生气了。 心里有一股汹涌压抑的气,似要破土而出。 “打得好。”他眉目沉沉的说。 明毓似有所觉,转头看向谢衍,只见他那双平日了冷清的眸子,时下漆黑冷沉沉的。 周遭的气息都是凉飕飕的。 入了静澜苑,谢衍郑重与她承诺道:“孙氏日后不会有机会用孝字来压我,所以往后我会慢慢与谢家脱离干系,更不会再被他们所掣肘。” 明毓轻一点头:“我信夫君能做得到。” 不被谢家所累,他这辈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哪怕他们夫妻日后有缘无分,她也盼着他能过得好。 天色微暗,谢家主已然归府,主院来了人,请了他们二人到前边院子去议事。 夫妻二人相视了一眼,都心知肚明唤他们过去是所为何事。 他们期盼着的分家,终于要来了。
第25章 二十五章 哪怕妻子说来了小日子, 谢衍撑伞时,依旧是揽着妻子的肩膀,脚步不疾不徐低走过被雨水打湿的青石小巷。 这一条路颇远。 但谢衍在过去的二十年间,走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希望, 这次是最后一次走。 走过青石长巷, 穿堂过廊才到前院。 前院正厅外站了好些个眼生的下人, 明毓认得出来,他们不是谢府的下人。 谢家管事见到他们夫妻, 上前道:“家主让大爷和大少夫人到了就直接进去。” 明毓朝着里头望了眼, 隐约看到有长者坐在厅中。 分家, 确实该有长辈在,不过谢家主和孙氏还把这家分得这么隆重,是她没想到的。 她与谢衍入了其中, 随着他一同唤了声父亲母亲, 又朝着厅中三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唤了几声叔公。 厅中除了这些人, 谢煊也在。 他站在孙氏身边, 脸上的得意没有半分遮掩, 就好似觉得谢衍被分出去后,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或者说, 谢家的人都觉得她与谢衍离开了谢家,日子就会难过起来,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错觉。 夫妻二人相继行了礼,谢家主才开了口:“既然人齐了,那我便直说了。” 看向养子, 肃严道:“今日让你们过来, 是谈论分家的事。” 明毓适时给出惊愕的反应,以免让他们觉得她很是期待。 谢衍看了眼嘴角勾着笑的谢煊, 继而看回谢家主:“父亲今日说分家的事,可是因先前二弟被关入大牢的事?” 这事在谢煊看来是奇耻大辱,谢衍再度提起,让他顿时黑了脸。 谢家主面色不变,冠冕堂皇的道:“一家人总会有龉龃的时候,但不管如何,还是一家人。如今是因你成家已有一载了,且如今也入朝为官,既成家又立业了,也该是时候分府别过了。” 谢衍没应,只问:“父亲这是要把孩儿分单独出去过了?” 谢家主眉心微微一皱,道:“虽是分府别过,但依旧是一家人,日后有什么困难,也是互帮互助的。” 谢衍轻一点头,说:“孩儿知道了,既然是分府别过,那父亲是打算把哪个宅子分予孩儿?” 孙氏在旁温笑道:“你都成家了,也有官位在身,总不能总向着家里索求,或者盼着家里能给你什么,你应该多想想日后该给家里还什么。” 几个叔公闻言,眉头紧蹙,虽有所不满孙氏的话,可也知他们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便闭嘴不言。 明毓盼着分家,自然也没有想着能得到什么。 谢家主说:“我为官清廉,也没能攒下什么家业,确实有些愧对你们了。虽是分不了宅子,但也会给你一笔安宅费,其他家业只能是靠你自己双手来拼搏了。” 谢家主为官清廉? 明毓心头冷哂。 且不说谢煊是如何花使银子的,就是他自家养的外室,住的都是两进宅子,还有那流水一样的花销,这银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谢衍沉默半晌,厅中也因他的沉默不语而静穆,所有人的目光都相继落在他的身上,似乎都在等他开口。 便是明毓也盯着谢衍。 心里不免感叹,谢衍虽是个面瘫,可这演起戏来,却是不输梨园表情生动的戏子。 他这没有表情的面瘫最能唬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反倒给足了旁人想象的余地。 谢衍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孩儿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厅中众人心思各异,但无疑都被谢衍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谢衍语速徐缓:“父亲想让孩儿何时搬出府?” 谢家主还未开口,孙氏便迫不及待的道:“最好明日就搬。” 今晚连夜赶人出去,太不近人情,叫人抓了话柄。 谢衍开口,应:“好,明日我傍晚前我会搬出府去。” 谢家主暗恼孙氏做得太过明显,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依旧装出慈父的模样,说:“也不是非急在一时,先寻好住处再搬也是可以的。” 孙氏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谢家主转头暼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太过了。 现在是在分家,可不是断绝关系! 孙氏知道丈夫本就因要把谢衍分出去而不高兴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再触丈夫的霉头,只能闭上嘴巴。 她最多给谢衍夫妻三日时间。 谢衍不语,一如素日那般平静。 谢家主让人把修订好的分家文书取了过来,说:“府中会拨给你五百两安宅费用,静澜苑的下人你们也可自行带出府去,若还需要其他帮助,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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