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悬挂着“镜花阁”匾额的阁楼外停下,两人下了车,便有两个穿着黄色衣衫、梳着一样发髻的侍女引入阁楼,同时有戏院的小厮牵马去吃草。 怀抱小白步入阁楼时,卢筠清抬头看「镜花阁」三个字,暗赞这名字取得好。 古代戏曲和现代电影一样,皆为人们提供一段幻想故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正是水中月、镜中花? 来了才知道,今日盛念纯包了场,偌大观众席上除了她们俩,再无旁人。 台上正在讲一出苦命鸳鸯的故事。 男女主角两家世代交好,自小情意相通,男方一朝家道中落,被未来老丈人厌弃。为将女儿嫁入高门,做父亲的不惜假借人手毒害了男方,将一张如玉面孔毁了容。 因此,男主演到三分之一处就戴上了面具,颇有几分琼瑶鬼丈夫的味道。 谁知女方并不在意,仍旧坚持要嫁给男方,老父亲没办法,便只能以征兵为由,将男主弄去战场,诈称死亡,骗女嫁人。 演到男方要去战场时,演员在台上动情道:“你我之间的情思,就像那奔腾不息的流水,遇到巨石,被迫分开。可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再次融为一体…… ” 男演员的声音颇有磁性,好听到几乎能媲美现代声优,女方则胜在资容秀美,掩面而泣时颇显楚楚可怜。 恋人已死,女方无奈嫁人。谁知出嫁当日,胡人攻城,新郎官抛下她逃命,此时,一戴面具的男子现身相救,一人对打一群胡人。 那五六名胡人演员上台时,是从侧墙破窗而入的,哐啷一声巨响,碎窗棂撒了一地,把卢筠清和盛念纯吓了一跳,小白也跟着叫了两声。 卢筠清立刻拿手捂住小白的嘴,这才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舞台效果。 戏院老板当真舍得下血本。 配角上台时,男主也悄然换了人,若仔细看就能看出,虽然身高差不多,但这场打斗戏中的男主更健壮结实些。 卢筠清明白了,这是武替。 故事演到此处,盛念纯不住拿帕子擦拭脸颊,抱怨天气太热了。 毕竟是夏末,古代没有空调、风扇,又兼戏院环境封闭,卢筠清也觉背上一层薄汗。 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让各自的侍女结伴去买凉豆糕和玫瑰酪。 大概是演出太长了,小白开始坐不住,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卢筠清开始后悔,不该心软带它出来。 小白忽然一蹬腿,跳到地上,沿过道一溜烟向前跑去。 “小白,回来,哎!” 卢筠清急得直跺脚,跟盛念纯说了一声,转身就去追小白。 舞台左侧堆着厚重帷幕,帷幕后露出一条窄小通道,小白的身影闪入其中,不见了。 卢筠清着急地跟上,掀起帷幕一角追上去。 一进去,光线立刻暗下来,过了足有半分钟,才慢慢看清周围。 这是一条小过道,过道右侧是高高的舞台基座,是大木块搭乘的架子,略显简陋,过道左侧堆放着灯笼、旗帜、木头雕刻的马等杂物,想来是存放道具的地方。 舞台上的脚步声放大数倍传来,隆隆似雷响。 她小声轻唤,“小白,小白,乖,快过来。” 往常她只要一唤,小白就会立刻跑到她身边,今日却一反常态,她等了足有两分钟,小白也没过来。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身影,接着,一抹白色身影闪过,卢筠清只好向前走。 前方,小白身影消失的地方还有一个房间,里面胡乱堆着更多杂物,似是很久没用过了,房间一侧的高处开了一扇小窗,有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反而比外面亮一些。 借着亮光,她看见这里有油漆剥落的断腿桌子,有只剩一半的之字形屏风,还有丢在地上的拨浪鼓和虎头鞋,所有的东西上都有一层浮尘。 终于在屏风后面捉住了小白。 卢筠清把它抱起来,正想教训几句,忽听外面传来动静。 不是寻常的脚步声,而是杂乱又急切的声音,有人怒喝几声,是她听不懂的话,然后便响起打斗声。 声音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蹲下,捂住小白的嘴,透过破旧屏风上的窟窿向外望去。 五六个男子正围住一个男子,发动包围式攻击。 处在中间的男子一对多,却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敌人一剑砍来,他侧头灵活避过,紧接着挥动拳头打在对方天灵盖上,那人闷哼一声瘫在地上。 又有一人发动攻击,手里拿着弯刀模样的武器,像收割稻穗一样来勾男子的脖子,谁知男子动作更快,一手捏住对方的手腕,使其不能动弹,另一手捏住对方的脖子,轻轻一转,那人的头就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男子扔掉这个人,就像扔掉一团破布。 这两个人是死了吧。 堂堂「镜花阁」,舞台上演出还在继续,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杀人事件? 卢筠清一动也不敢动,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一点细微响动被对方察觉。 又有两人同时发难,只见那男子腾空而起,飞起两脚踹向两人心窝,与此同时,一道光线打在他脸上,照出鲜艳油彩,卢筠清这才看清,他戴着面具。 一瞬间全身血液几乎冻住。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舞台上的男主替身。 男子手中寒光一闪,短刀划过对手咽喉,一道鲜血飞溅在她面前的屏风上,血迹如小蛇,缓慢向下爬,鼻端嗅到淡淡血腥味。 她强抑住想吐的感觉,一边收敛呼吸,一边捂紧小白的嘴。 一分一秒长似一个世纪,终于,等到男子对战最后一人。 最后的时刻来领前,两人有几句简短对话,但卢筠清完全听不懂。 她已大概明白,这些人多半是异族,只是不知是西边的奚族,还是东边的迟国。 空气中响起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一切重回寂静,只有男子规整有力的脚步声,移向门口。 快出去,快出去。 卢筠清暗自祈祷着,大概是太紧张了,捏疼了小白,小白哼唧了一声。 这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男子的身形在门口停住,转身走过来。 屏风上映出他高大身影,越来越近。 他终于停住,屏风上映出宽阔肩膀轮廓,屏风下能看见黑色的鞋头。 卢筠清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今日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还没人发现这里的动静?念纯怎么也不来找她?桃叶买吃的回来了吗? 屏风被轻易推到一边,面前再无遮挡,她不敢抬头,抱着小白下意识向后靠,背抵住冷硬墙壁。 男人似是愣了片刻,接着,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眼中残留的杀意,在看清她面孔的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和无限欢喜。 肩膀和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拉她起来,却见她整个人因害怕而发抖,眼神移向地面,并不看他。 是了,他刚在她面前手刃数人,她焉能不怕? 她浅蔷薇色的丰润唇瓣微张,贝壳般上齿咬住下唇,整个人如一条绷紧的弦。 他的手停在半空。 “别怕,我不会伤你。” 嗓音低沉柔和,与刚刚杀神一样的行为判若两人。 得了承诺,卢筠清缓缓移过视线,终于敢看向他。 他仍戴着油彩面具,看不清面孔和表情,一双锐利的眸子却极为澄澈,眼底是一片柔软。 大约是吓傻了,她对着这双眼睛竟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我并非弑杀之人,方才为人所逼,不得已而反击。” 这话听起来像在解释。 可他为何向她解释? 她不解地看向对方,对方凝视着她,眼中竟浮现一丝笑意。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响声,越来越响,大约是有人过来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直起身子,向门外走去。 小白忽然挣脱她的手,跳到地上,追到那男子脚边,边摇尾边打转。 第一次见到小白对自己以外的人这般撒娇,卢筠清纳罕又尴尬。 男子弯下腰,拍了拍小白的头顶。 “它的腿恢复得不错。” 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那人转过头,目光越过一地杂物和死尸,落到她身上。 “今日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卢小姐,再见。” 卢筠清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男子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此后,她再未在京城中见过他。
第22章 奚族死士 天子脚下出了连杀六人的命案,自然非同小可,当天就有一队中尉前来,将“镜花馆”的老板、演员及所有工作人员带走,卢筠清作为惨案现场亲历者,自然也在其列。 一队披甲执锐的中尉将他们带入城北的中尉府,一个个审问。 首先被带去问话的,是“镜花馆”的馆主赵明顺,不同于其他人或一脸晦气或惊慌失措,赵馆主不仅不慌不忙,甚至隐有喜色。 被问完话回来时,眉眼中更是掩饰不住激动。 旁人问他,“馆主,中尉都问了什么?咱们馆中缘何发生此凶案?” 他一拍大腿,“太精彩了!太精彩了!谁能想到,在我这里做了一月工的小厮竟是隐藏的世外高手,连杀奚族六名细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简直比话本子更精彩,我要写下来,写下来,编成剧目,搬上舞台,让大家都来看……” 门口负责守卫的中尉喝斥数声,叫他保持安静,赵馆主也不在意,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并一支笔,当场奋笔疾书开始写故事。 卢筠清和盛念纯面面相觑,这位赵馆主倒真称得上是位戏痴。 赵馆主之后,馆中工作人员被一一带去问话,倒数第二个被叫去的是盛念纯,案发当时她正在观众席上看戏,没有亲眼见过凶手,对事件经过一无所知,所以很快就被放了回来。 卢筠清是最后一个被叫去问话的,走之前,她把小白交到盛念纯手里。 一前一后各有两名士兵,她走在中间,这阵势颇有压迫感,拐过两条细长走廊后,她被带进了一间陌生的房间。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光线陡然一暗,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围。 这是一个空旷而宽大的房间,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坐在暗棕色长桌后,从纸笔中抬起头来问话,她被要求站在房间中央,没有椅子,没有茶水,环顾四周,墙上挂满镣铐、铁环、铁钩等种种刑讯工具,最远的角落里甚至放着一个木制绞刑架。 卢筠清的心沉下去。 她本将自己定位为目击者,或者凄惨一点说,差点成为受害者,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是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 “今日为何去’镜花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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