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周从嘉有没有信, 大抵是根本不会信的, 而且他多半是早就从随从那里得知了内情,但他也只是听了没有说话。 一开始不说话便不说话,崔幼澜觉得也还好, 反正忍一忍马上就到家了,但不一会儿她又觉得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愧疚。 终于, 崔幼澜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摊主说了, 那个泥塑小人是主子嗣的,我觉得不合适,就放下不买了。” 不过她很快又接上去补了一句:“若你喜欢,我就让他们再把泥塑小人买回来?” 周从嘉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崔幼澜一眼,眸色如浓墨一般深沉,看得崔幼澜有些发憷时,才听他笑道:“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看见什么玩意儿就非要买下来不可,你既然觉得害怕,那就不要了。” 崔幼澜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讪讪地应了一声。 马车还在骨碌碌地往前,明明往日里不长的一段路,今日却总也抵达不了似的。 像是有一团不那么烈的火,从下往上在慢慢炙烤着她的心肺,顷刻间又仿佛有一盏冰水从上浇下,一冷一热循环交替着,使得她更不好受。 崔幼澜感觉到憋闷,便稍稍掀开车帘,深深吸了 一口外头凌冽的寒气,才问跟在车旁的凝碧:“还没到吗?” 凝碧张嘴正要答话,崔幼澜的手背上却忽地覆了一样温热的东西上来。 她一惊,捻在手指间的帘子也滑落下来,回过头只见周从嘉果真盖住了她的手,在她转头过来的瞬息之间,又微微用了力将她的手按住。 “殿下……”崔幼澜失声道,一面又想赶紧将手挣脱开去。 而她的声音就在下一刻夏然而止。 如同攻城略地一般的侵入,莫说使得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甚至连呼吸都仿佛要被抽干。 然而就在她即将要窒息的时刻,却又有丝丝缕缕的气息被渡送过来,沾染了她已然算得上熟悉的香味——是他素日常用的二苏旧局。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是早已停了下来的,崔幼澜在神魂颠倒之间好像有听到门外随从仆婢们请他们下去的声音,但里头没有人应声,外头的人也就不再催促,直到他们餍足停歇。 崔幼澜的双颊早已晕上了桃花一般的红云,她侧过头去,却依旧难掩呼吸的急促,以及微微颤抖着的手。 她的灵台混沌一片,却又能清晰地回忆起刚才,她没有抵抗他。 身边人的呼吸也如同她一般,甚至比她要更加急促,带着点微喘。 他仿佛是在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而崔幼澜也已没有勇气再去看他。 崔幼澜拂起自己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待气息稍稍平稳之后,终是说道:“殿下,其实你可以……” “你不必再说这话。”她的话再次被周从嘉打断,“若我当初仅仅只是怜悯你,便根本不会与你成婚。” 崔幼澜的双手掩在衣袖之下,此刻她两手正紧紧绞着手指,连指尖都泛着白色。 “可是我大概……会令殿下失望……”她喃喃说道。 周从嘉轻笑一声:“那只泥塑小人?你若真不愿,本王不会逼你,只要你的心早晚有一日放到本王身上来,旁的事情本王都不在意。” 他知道她内心的彷徨,也知道她曾经受过的伤,他的所求并不多,只需要她的心而已。 崔幼澜的气息一窒,然而脸颊便比方才要更红起来,她终于禁不住抬眼去看他,也只一眼,便很快又收回目光,侧过头起身下了马车。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裁冰不防她突然从马车里出来,幸好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使得崔幼澜不至于软着脚从车上跌下来。 才在那里站定,崔幼澜便头也不回地往里面快步走去。 裁冰忙道:“殿下还没下来!” 可崔幼澜充耳未闻。 *** 那日之后,崔幼澜便刻意避着周从嘉,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可到底两人分房而居,有意要避着对方不见面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她时常也觉得自己别扭。 从前的姻缘双方不谐,算作多年都作了一对怨偶,见面也没话好讲,后来连她自己也懒怠去同对方说话了,不如不见。 可如今却大步相同,她与周从嘉似乎是还有个完全没有经历过的未来可以憧憬的,既然如此,便更该规避不见面不说话,以免走了上一世的老路。 道理她虽都懂,但就是想避着什么似的。 一晃便到了开春。 崔幼澜另又有心事,想着周从嘉是说过的,到了气候和暖起来的时候便回去,可她最近不与他见面说话,回去这事他便也没再提起。 他不提起了,急的也是崔幼澜。 终于这日午睡起来,在裁冰几个最近无数次有意无意的催促她去请周从嘉过来的话语之下,崔幼澜松了口。 “备一桌酒菜,都要是殿下爱吃的,请他夜里过来用饭。”崔幼澜这样说道。 入了夜,周从嘉如期而至。 他就是有这样好处,万事都不会拂了崔幼澜的面子,即便崔幼澜这么些日子里面都躲着他,他也瞧出来了,但崔幼澜一旦有邀请,他也不会故意拿乔。 不过今日崔幼澜才请他坐下,便听周从嘉说道:“你是来问我何时回去的吗?” 崔幼澜一下子被他点破了心事,眉间闪过一丝懊恼,接着便讪笑道:“还是殿下聪慧。” “若不是此事,你恐怕也不肯请我前来,更不肯见我。”周从嘉笑着往唇边送了一杯酒。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崔幼澜想替自己辩解几句,然而又实在辩解不出什么,事实或许却如周从嘉说的那样,既是不是,她也好像是在狡辩,“总之,回去之后就不会了。” 周从嘉点了点头:“哦,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这样呢。” 他平日里万不会她说一句他又赶一句,崔幼澜这才后知后觉,周从嘉恐怕还是生气了。 崔幼澜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我也不是故意不见你的。” 周从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崔幼澜也觉自己的话很是无力,便垂下头不说话了,半晌后,才听周从嘉说道:“我知道那日唐突了你,你不高兴了。” 崔幼澜微微张嘴,想说什么话,但最后还是没出口。 “但凡事,你总不能一声不吭地躲在里面不见人,”周从嘉叹了一声气,“你不乐意,与我说出来或是发脾气都无妨,然而若次次都如同这些时日一般,我唯恐我们日后是要离心的。” 崔幼澜心下一震,思绪便要飘散出去,但她到底尚存理智,立刻将神思回笼。 许久,她才点头:“殿下,我明白了。” 周从嘉朝她一擎酒杯示意:“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崔幼澜也顺势饮下一杯酒,温热的酒水顺着喉咙一直流下去,辣辣的却很是熨帖。 她放下酒杯,鼓足勇气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就知道你忘不了这件事,”周从嘉笑起来,“罢了,时气也和暖起来了,你让他们收拾收拾,我们这几日便启程回别院。” 崔幼澜听在耳中,也开始雀跃起来。 跟着周从嘉来这里也不知多少时候了,时日没有尽头一般的,不知他到底要何时回去,虽然听周从嘉的意思他或许还要在别院逗留小住数日,但总算是离着盛都近了,来去也更方便。 她思忖片刻后又道:“柳家的老夫人一直称病着,殿下也没有去看过她,这次离去,是不是也要去道一声别。” 听见她提及柳家,周从嘉的眉头微微一皱,但旋即便松开:“外祖母的年纪也大了,我一两年才来一回,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明日我去看她一回。” “那么柳家的事,”崔幼澜看了看他,道,“其实也不怪柳家担心,柳家门户本就不显,先王妃又去得早,也没来得及帮扶他们一二,这恩情和牵连越来越淡,柳家便又回到从前那般了。” “我知道,但外祖母他们想继续靠姻亲的这个法子,终归也不是长久之道,也难免让人看不起。” 周从嘉说完才又想起崔家在宫里的两个女儿,虽崔家不至于如此,但在崔幼澜面前说起,总归还是怕她多心,立刻说道:“我只是说柳家。” “我也没那么小气。”崔幼澜噗嗤一声笑出来,“若要说最好,那还是将柳家适龄的子弟送去读书,再将昭王府的一些产业交由你柳家的几位舅父打理,让他们能从中获利,柳家老夫人才会安心。” 周从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打算开了春便送他们出去上学。” 与周从嘉说话很是轻松,即便意见有不同的地方,也不会有隔阂或者不愉快,两个人一时絮絮说着,热菜热酒也不间断地上着。 崔幼澜正和周从嘉说着明日他去向柳家老夫人道别所需要的礼物,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匆忙跑来,接着便是慌乱的声音:“殿下不好了!别院出事了!”
第49章 夜行 尚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崔幼澜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如同绑了石块一样沉入河底。 她不由站了起来,甚至还带翻了一副碗筷。 此时, 房门已经打开,而 周从嘉也快步走到了门口。 周从嘉的随从一见他,便立刻说道:“刚刚从别院传来的消息, 别院失火!” 崔幼澜和周从嘉此番出行,身边带的人不多, 皆只是几个贴身的或是用得着的, 大部分人马都留在了别院,这要是别院走了水, 伤亡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崔幼澜这时也已经走到周从嘉身边, 忙问:“人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随从摇头:“还不知道,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那里正在救火, 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别院在京畿地区,自然是归属于京兆尹管辖, 又是昭王的别院,皇帝所赐, 自然更是着紧, 所以并不奇怪。 人命关天, 冷汗从崔幼澜的手心沁出来,周从嘉却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并不炙热, 只是却是暖和干燥的,稍稍将崔幼澜焦躁的内心抚平了些许。 “不必计较房屋财物, 让他们先救人要紧。”周从嘉此刻眉心亦是紧紧蹙起,沉声吩咐道, “大夫也要准备好,人一救出来便赶紧让大夫去治,用药用钱的事不必再来回本王。” 随从得了他的话,立刻转身就走,这时又有人上前道:“殿下,是不是要启程去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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