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对这种默契产生的前因后果有所推测:“我觉得黄昭仪和‘孟贵妃’不像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们都故意向我泄露一点彼此身上的猫腻,却从不曾明示,就仿佛只想透过我警告对方‘我也有你的把柄’。” ‘孟贵妃’的把柄是冒牌货身份,黄昭仪的把柄是与章轩的私情,她们因为手握着彼此秘密而不敢撕破脸皮、却又因为担心对方私下泄露自己的秘密而来回试探。 李星鹭现在疑惑的是她们二人如何掌握了彼此的把柄,她们的把柄一个比一个像催命符,按理说绝不是能够轻易暴露给旁人的。 她抬眸去望沈舟云,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冰山般的神情与周身上下森冷入骨的气势,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她长篇大论的分析时, 他仍然陷在某种压抑沉郁的情绪中, 甚至无法如同往常一般附和几句。 “你在担心孟贵妃的安危吗?我是说真正的孟贵妃。” 教养过自己、关照过自己的长辈突然被人冒充顶替,任谁都会为之担忧紧张, 李星鹭很理解沈舟云情绪的异常,因此试图安慰道:“像我遭到劫持也会因为有那么点价值而得以活命,更别提贵妃了……” 但是话音未尽,沈舟云就仿佛忍无可忍般打断了她:“不,我对此没有那么乐观。” 她愣住了,这一刻的沈舟云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阴郁、冷淡还有潜藏在外表下涌动的疯狂——就像他得知他双亲死亡内情的那一天,他似是成了名副其实的活阎王,想要将所有人都一同拽下地狱。 “正因为贵妃过于有价值,让陛下的宠妃、长公主的母亲消失的代价太重,而冒牌货骗不过熟悉贵妃的人,所以但凡有得选择,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对贵妃动手。” “而且,贵妃身边的守卫严密程度绝不亚于陛下,如果诸王的势力能够伸进宫廷中悄无声息替换贵妃,那陛下也早该驾崩了。” 这句话要是放在外面说,妥妥要被御史参进大牢,但这时两人却都无心介意言辞是否稳当。 李星鹭思量着沈舟云的言下之意,想要在戒备森严的宫廷中让冒牌货将孟贵妃取而代之,即便是各有党羽的藩王和根基深厚的世家也做不到,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身为天子亲卫、驻守皇城的羽林卫监守自盗。 “若是黄昭仪和章轩只想灭口知晓他们旧情的同僚,他们一年前已然完成,但冷宫宫人至今仍在陆续失踪,再结合你在章府管家口中得知章轩一直与情人保持着关系的情报,我猜想黄、章二人幽会的地点就是冷宫,他们或是要除去撞破私情的宫人、或是要借由宫人失踪传播所谓怪谈,使得无人敢靠近冷宫,因此失踪事件才会屡禁不止。” 一番铺垫过后,沈舟云终于道出他的判断:“幽会偷情,你我都见过不少,这种事根本无法密不透风的隐藏,只不过冷宫宫人发现了,章轩和黄昭仪可以轻易灭口她们,而被贵妃娘娘撞破,后果就没那么简单了。” 真正的孟贵妃会无缘无故去往冷宫、再意外撞破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 李星鹭原本不认同这种设想,直到她想起来与冒牌贵妃的一段对话——“宫权名义上由本宫把持,实际上六尚局的女官和黄昭仪也有代行权,不知道是她们中哪个人隐瞒了冷宫失踪事件,导致本宫直到一个月前才得到消息”。 讲话的人是假货、话却不一定是谎言,孟贵妃时隔许久才获悉冷宫失踪事件,想要亲自前往探查也实属寻常,而因此发觉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大抵是她们双方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但就算如你所说,贵妃发现了那两人幽会偷情,他们也未必就要下死手灭口吧?他们可能只是把贵妃囚禁在某个地方,防止她将事情外泄,却留下她的性命以作筹码……” 虽然谈论到这一地步,李星鹭的态度也很难乐观,但她总不能直接让沈舟云做最坏的打算、接受孟贵妃已死的可能性,所以她必须往好的一面劝说。 可是沈舟云接下来的话语却堵住了她一切劝说:“章轩是羽林卫统领,黄昭仪代掌一部分宫权,他们或许可以运走一批批宫人的尸体,但又能往哪里藏匿一个大活人?而且他们不能赌,不能让彼此的私情有一丝一毫泄露的危险。” “小鹭,你在揭露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时忘了一件事、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黄昭仪不是普通妃嫔,她是太子的生母,那么太子的生父是谁?她和章轩或许敢于做出混淆皇家血脉的事情,但他们同样敢承担后果吗?” 这段话恍若惊天巨雷,乍然间点醒了李星鹭。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百般思绪,诸如难怪宣文帝子嗣多病死多夭折、年近半百却突然喜得一个健康的儿子,还有章轩这个保皇党忠心的究竟是宣文帝还是他降生在东宫的儿子。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让自己草率下结论,而是习惯性质疑道:“纵然黄昭仪与章轩存在私情,太子却不一定系二人所出,陛下的确子嗣艰难,可长公主殿下不也健康长大成人……” “陛下的后宫曾诞生过三女六子,二公主、三公主是因感染风寒去世的,并非天生早衰,而六位皇子却不然,他们要么生来畸形、要么先天早衰,足以说明陛下的男嗣存在极大缺陷,如今东宫太子却健康白胖,你觉得他有多大可能是黄昭仪与陛下所出?” 相较于她,沈舟云的口吻十分果决,虽是问句,却无异于陈述事实的论断。 李星鹭这会也是哑口无言,前一出真假贵妃,后一遭真假太子,她感觉今天获知的秘辛足够她被灭口一万遍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沈舟云的状态,在这一系列宫闱秘事中,朝臣百姓兴许更加关注混淆皇家血脉的事情,可是他在意的是孟贵妃,而她与他都明白孟贵妃生还的可能性极低。 上一次沈舟云查清双亲死亡内情,她忽略了对他的安慰,而这一次面对他姨母孟贵妃生死不明的形势,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大人,京兆府到了。” 车厢外小孟的声音打断了李星鹭的纠结愁绪,同时也让她有些困惑,她以为马车该抵达的地方是沈府。 她跟在沈舟云身后迈出车厢,顺着他伸出的手踩落在地面上,眼前宽旷、楼阁交叠坐落的建筑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官府都更加气派,而门槛正上方那块题着‘京兆府’三个字的牌匾亦是无端透着一种威严肃然的感觉。 头一回来到京兆府,李星鹭却只能粗略扫上这么一眼,她的注意力还是在刚才那番谈话和沈舟云身上:“沈大人,你带我到你办公的地方做什么?” “你还记得入京途中、我们经过鹤安县时在郊外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吗?” 沈舟云一边将她带到某个房间里,一边解释道:“我让人查阅卷宗兼之到处走访,收集了近一个月到两个月期间失踪的女性名单,其中没有一个能完全对上那具无名女尸的特征。” 这段时间事务繁多,若非沈舟云提及,她还真有些不记得无名女尸的事情,但他也并非闲人,怎么有心关注起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尸? “但方才我们不是发现了新的候选人吗?” 她猛然抬头,仰视着像是在叙述平常小事的沈舟云,他的目光没有与她相接,而是落在不远处桌上放置着的腐烂尸体上。 无名女尸的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五岁区间,她虽然没有细问过孟贵妃的年纪,但从沈舟云的暗示看来,孟贵妃绝对符合这一特征。 “先前我就说过,尸表所有能够分辨死者身份的部位都被刻意损毁了,如果一定要查明死者身份,就只剩一种办法……” 她所指的是青山寺中,用陶土重塑人面的方法,可是那时她面对的已经是一具具白骨,而不远处那具尸体还包裹着皮肉,意味着她动手时需要将头骨表面的皮肉全部剥离。 沈舟云明白她在顾虑什么,他与她对视着,用认真而决绝的语气朝她说道:“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我只想要答案,我不在乎形式。” 话说到这份上,继续犹豫只会耽误所剩无几的时间,李星鹭戴好手套、拿起剪刀,她心情复杂地对着那具可能属于孟贵妃的尸身落下刀尖,皮肉与刀刃摩擦的沙沙声格外刺耳,而用陶土填充头骨的过程格外难耐,这或许是对她和沈舟云双方的煎熬折磨。 以至于当面部成型,呈现出熟悉的五官时,她的第一感觉仍是麻木、而非震惊。 但沈舟云无法维持淡定,他站在尸体前愣了一刻钟,然后突然抱住她、将脸颊埋在她颈肩处。 不同于以往,这是个不带任何暧昧色彩的动作。 她的肩膀上没有眼泪、沈舟云当然没有哭,他也并未歇斯底里的怒吼,他的痛苦是沉默的,因而最难消解。 确认父亲死亡时,沈舟云的反应已是相当激烈,那还是在他做过九年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而直面孟贵妃的死讯之前,他只不过刚刚产生相关的猜测。 “在长乐宫发现有个人顶着姨母的脸、做出各类违和举动时,我曾产生一种想要一剑斩杀那个冒牌货的冲动,我将那股冲动压抑住了,因为我还心存着希冀,我心想或许冒牌货知道姨母的下落,说不定姨母还能回来。” 沈舟云终于开口说话,但他的语气显然很不对劲,仿佛有再度被仇恨操纵的征兆:“如今,我倒是毫无顾忌了,或许应当进宫将冒牌货和黄昭仪一并送下地府……” 她忽然伸手捂在沈舟云双唇上,堵住他未尽的言语。 “沈大人,我理解你想要报复,但方式不该是同归于尽,先别提在皇城中大开杀戒会带来怎样的影响,黄昭仪这个人还牵扯到许多权力利益的博弈……” 李星鹭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脊背,似是安抚又似是提醒,提醒他身边仍然有人陪伴:“你并非孤身一人,所以千万不要采取最极端的方式、不要将我独自抛下。” 沈舟云没有答话,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顺着她的动作重新将她搂紧,仿佛在回应她的安抚。 她心知他稍微缓过了那股劲,因此她觉得是时候说出某个推论、用以拼凑至今尚未完整的真相:“那个冒牌贵妃应当是宁王的人。” “首先,冒牌贵妃与黄昭仪立场并不完全相同,否则她们就不需要互相提防、互相试探;其次,真贵妃的死讯如果为陛下与长公主所知,那二位无须隐瞒这一消息,所以排除下来,冒牌贵妃只能是某个藩王或世家势力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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