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在想,宣文帝显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一出生就赐居东宫的老来子身上很可能没流着他一点血,但长公主也对小太子的身世一无所知吗? 长公主在宁王身边都安插了探子、因此对宁王的计谋动向了如指掌,她在羽林卫中也有吴珉作为党羽,那么宫廷之中会没有她的眼线吗? 而假如长公主其实知悉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清楚小太子身世存疑,她为什么不揭发这件事,任由外人谋算皇位呢? 李星鹭心中有了答案——因为长公主需要小太子的存在,需要一个比她那群王叔更合礼法、又能被她轻易掌控的储君,小太子是不是她的亲弟弟并不重要,反正实际统治者只有她。 可是一旦李星鹭揭穿小太子的身世,宣文帝就失去了继承人,谁都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动摇而选择某位王弟作为储君,哪怕他不想,长公主也很难在一群王叔仍然存活的情况下成为储君。 所以目前看来,如果李星鹭据实禀告案情,她会损害长公主的利益,先不提对方会不会报复她,她同时还间接帮了宁王一把,要是宁王上位,她定然也是难逃一死的。 “……” 她彻底沉默了,她才发现自己的确陷入了绝境。 若是反驳黄昭仪的陷害,她就要拿出证据,继而得罪长公主,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侥幸活下来后头还得防着宁王上位后报复她;若是不反驳黄昭仪,她现在立刻就会被冠上谋害太子的罪名,然后押入大牢,极有可能被判刑。 两害择其一,李星鹭终究还是选了后者。 “陛下,李寺正其人极会伪装撒谎,将臣妾都骗得团团转,待她被下狱之后,陛下千万别让人接近她、以免有人听信她的挑拨言辞,反污了长公主的声望。” 因为李星鹭没有继续辩解,黄昭仪便又挂着梨花带雨的面容在宣文帝面前给她上眼药。 到了此时,愤怒、怨怪等等情绪已然从她心中消退,她反而能够平静地欣赏黄昭仪的表演。 其实如果不论立场,她有些佩服对方——黄昭仪足够狠心,为了陷害她不惜让人用她的手把小太子掐晕过去,又足够敏锐,从昨日短暂相处中发觉她的不对劲、怀疑她知道了真相,同时不缺谋略与行动力,当即就做局构陷她,使得她在宣文帝面前形象受损,哪怕后续招供真相也可能不被信任。 她怎么就总是遇到这种棘手的敌人呢? 直到被人卸去官帽与官袍,李星鹭才接受现实般扫视了一圈身处的牢房,她来过这种地方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以犯人的身份待在里面。 她靠坐在牢房角落处的墙边沉思良久,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天牢走道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鹭,你怎么样?” 来人果然是沈舟云,她猜到自己下狱的消息不会被隐瞒,所以他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一边从角落起身向他走去,一边回答:“沈大人,你别担心,我在这里也只是干坐着,没受什么苦。” “但外面漫天传言,都说你要被处以极刑,扣在你头上的罪名更是荒谬,你为什么不反驳、事情显然是黄昭仪贼喊捉……” 眼看着沈舟云要把黄昭仪的谋杀罪行抖露出来,李星鹭望了一眼牢房外寸步不离盯着她们的卫兵,立刻摇着头打断了他。 “黄昭仪也是护子心切,一时失去理智才频频误会我。” 说罢,她凑到铁栏杆的缝隙前,在沈舟云继续说话之前,抢先用双唇堵住了他的嘴。 她的动作似乎令沈舟云十分惊讶,毕竟她虽然逐渐习惯与他亲热,但从不喜欢在人前调情。 牢房外的卫兵终于稍微移开了视线,趁着这个机会,她用极低的声音附在沈舟云耳边说道:“帮我寻一把羽林卫专用的短兵器,做些陈旧血迹在上面,然后等人来沈府搜查,你就将它交出去。” 沈舟云不明所以,但在此地也不宜过多追问,于是只点了点头。 “你要相信我。” 临别之际,她用坚定语气朝沈舟云说出了这句话,周围的卫兵似乎误以为她在拜托沈舟云相信她没有谋害太子,只有她与他两个人清楚,她指得是自己会平安无事、兑现诺言继续陪伴他余生。 这边有情人方才惜别,另一边宣文帝的口谕也恰好送达。 “李大人,陛下有请。” 来的是她的熟人卓公公,所以这次不会有假,她依言起身,不到一个时辰又踏出了这间牢房。
第97章 面圣 “微臣拜见陛下, 恭请陛下万福金安、永享太平盛世……” 李星鹭此刻只穿着一件纯白棉衣、满头青丝高高盘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点缀,在这座恢弘华贵的宫殿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没有慌乱失措, 行礼时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须臾,沧桑而醇厚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李卿, 平身吧。” 她依言挺直身体, 目光也随之移动, 上首坐在书案后、黄袍加身的男人就此进入她视野中,宣文帝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斑白,面容皱纹横生, 神态倒还算威严坚毅,只不过方才说话时嗓音略显无力, 似有虚弱之兆。 “李卿,不久前在东宫,昭仪指控你谋害太子,你起先振振有词的反驳,后来却默不作声,是否意同认罪?” 一番质问打断了李星鹭对于‘圣颜’的评估,宣文帝的语气喜怒难辨,没有表露出任何偏向。 李星鹭不敢迟疑, 连忙将事先备好的说辞讲出口:“陛下明鉴, 微臣今日本是要带着两位手下入宫禀告案情, 谁料在皇城咫尺之外遭遇了十数个卫兵的袭击,微臣被他们打晕, 再醒过来居然就出现在东宫,身边还躺着晕倒的太子殿下——这是有预谋的陷害,目的就是为了削弱陛下对微臣的信任,阻止案情真相的呈报。” “哦,你已经查明案情、找出了杀死章卿的凶手?” 果不其然,比起追问她疑似谋害太子的前因后果,宣文帝更加关注章轩遇害一案的真相。 李星鹭神色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凶手的身份、杀人动机、行凶证据与案情经过,微臣都已经一一查清。” “李卿,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如若你所言属实,朕不会因为先前之事而猜疑你。” 因为她没有直接交代案情,宣文帝仿佛有些不耐烦,开始直言催促。 所谓的真相当然是黄昭仪与章轩私通三年、疑似因此诞下小太子,一个月前两人的私情被孟贵妃撞破,情急之下章轩动手灭口贵妃,这件事为宁王所知,宁王借此安插手下取代贵妃,又单独联系黄昭仪威胁其谋杀章轩,于是促成了这桩牵连甚广的命案。 如实说出真相于李星鹭百害而无一益,哪怕以她的身份不该做假,她也只得撒谎:“回禀陛下,凶手即是羽林卫副统领谢通。” 接下来她详细讲述了谢通是如何将死者章轩约至案发地冷宫、如何行凶,她又是怎ⓌⓁ样找到线索,并搜出为羽林卫专用短兵器的凶器。 至于谢通的杀人动机,她没有明着扯出宁王,只是简单定性为谢通嫉妒章轩空降夺走了他视为囊中之物的统领位置,因此怀恨在心、日积月累杀意爆发而谋害章轩,顺势争夺羽林卫兵权。 “陛下,那些挟持打晕微臣、将微臣带入东宫的卫兵正是出自羽林卫,很可能是谢通发觉微臣知悉了他的罪行,所以先下手为强,指使麾下卫兵栽赃微臣。” 李星鹭不知道那些卫兵究竟是黄昭仪的手下,还是黄昭仪借着宁王的名义联系上谢通、蒙骗对方借兵之后又倒打一耙泼脏水到宁王头上,但反正这件事现在可以成为支撑她谎言的‘依据’。 谢通的杀人动机人尽皆知,而证据她方才已经让沈舟云帮忙伪造好,整个案情经过中唯一说不通的就是章轩为什么会赴谢通的邀约、谢通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正面杀害章轩。 但是这一判断只有她和沈舟云知道,宣文帝并非查案的内行人、又不曾仔细勘察过尸体与现场,所以他想不到这一点,也就无从质疑。 “李卿,诚然凶器、动机与杀人时间均是指向谢副统领,但其实那都不算直接证据,你却如此断定谢副统领是凶手……” 宣文帝的确没有揪着案情经过细究,他质问的是证据链可信度问题。 相较于真正的证据,即黄昭仪与章轩的情信、黄昭仪留下字迹的文书,针对谢通的指控确实不够有力,毕竟前者虽然也不能直接证明黄昭仪行凶,但至少可以锁定她独一无二的嫌疑,后者却范围不小,像是使用羽林卫短兵器作为凶器与行凶时间,羽林卫中每个卫兵都无法被排除。 但是——在章轩遇害一案中证据重要吗?甚至于真相重要吗? 这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命案,而是围绕着皇权展开的博弈,她也不是主审官,而是被各方势力驱使的棋子。 冒牌贵妃、黄昭仪、长公主……每个人都劝她交出有利的答案,而非真实的答案,现在她妥协了,宣文帝却要摆出公正裁判者的模样追问真相。 就算宣文帝先前不知谢通与宁王的关系,经过东宫那一遭和李星鹭话语中的暗示,他也一定猜到了不少,借着问罪将谢通拉下马、剪除宁王的羽翼,这分明很符合他的利益,他却装模作样没有果断结案。 既然宣文帝要当公正圣明的君主,那这个存有私心、手段不磊落的角色就只能由她来扮演了:“陛下,并非每桩案件都能留下关键证据,所以除却搜查与推理之外,审讯也是一个重要环节,而碍于谢副统领的身份,微臣无法审问于他……” “朕既然赐你查案之权,京城一应臣民自该配合,谢副统领亦不例外,你只管审问他,但若是没有结果,你也不得冤枉忠良。” 不出她所料,在她递出台阶之后,宣文帝也不再追问,反而支持她行使权力审讯谢通。 李星鹭表面恭敬领命,心底却在嗤笑眼前这位帝王的虚伪——让她这个已经事先给谢通定罪的人去审讯谢通,结果会是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然而方才还义正严辞的宣文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宣文帝仿佛了却一桩沉重心事般,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松弛下来,甚至开始关心起李星鹭:“李卿,你这些时日的勤勉辛劳,朕都看在眼里,因此在东宫时昭仪护子心切责怪于你,朕没有附和,后来冯司正觐见为你作证、自称目睹你全无意识的被一群卫兵抬进东宫,朕立时便派人放你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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