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对他点了点头,抬脚走了。 那人视若无睹,径直朝蔺祈的院子而去,不一会儿院内传来一阵争吵声,确切的说是那个男子在单方面的哭嚎,随从们接二连三往院子里跑,边跑边摇头叹道:“大公子的疯病越来越重了,每日都要闹上一次,莫说老爷,便是咱们这些下人都身心俱疲了。” 未过多久,蔺封被人从蔺祈的院子里叉出。 蔺祈站在原地,神情萧索的摇了摇头,心中却艳羡极了谢徽,有壑、宣那么出色且神智清醒正常的子孙,哪里像他的封儿,也不知是哪辈子造的孽,会变成这样? 他现在所能指望的只有幼子蔺冕了,谢家小子说的不错,他确实不能不顾幼子的死活,所以有关闻人氏的种种是他故意透露给颜斐的,依官家的多疑性子,必会给闻人氏安排个事儿放在战场上以便监视。 闻人驰这个人他素有耳闻,是不可多得的悍将,有他在西北帮谢徽,他蔺祈也能放心一些。 不过,最令他吃惊的是谢宣,此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的多,抽丝剥茧间竟能分析出这么些门道来。 权知纪州?真是好毒辣的目光,纪州如今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大齐的军队在北方失利,陕甘北道保不住的话,纪州是抵挡闻人氏或者胡人东进的最强有力的天堑之城,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亦是一颗楔入河西的獠牙,此城拿捏在谁手里,谁就有战略主动权,显然谢宣看上这里不会是因为齐室。 哎,此子不能为齐室所用,终究有些遗憾的。 他摇了摇头甩掉那些遗憾的想法,之后的事情不归他蔺祈管了,这份心也轮不到他来操,以后怎样还要看以后的,毕竟人各有志,不是么。况且,让闻人氏上战场的主意也是他出的,不是么。他宁可陕甘北道落入闻人氏手里,也不愿它失落在异族手中,起码闻人氏不会屠城,不是么。 他阿娘一大把年纪了,可禁不得家乡秦州遭遇熙州那样的事儿。如此计谋,也算是他为人子的一点点孝道。 他与谢宣属于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他此刻倒也不必再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因为太过虚伪。 谢宣出了蔺府,翻身上马溜溜达达的往家赶,回到家后将蔺家的孤本交到阿娘手上,然后说了蔺老夫人的事儿。 惠娘接过孤本,翻了两页,喜出望外,宝贝的什么似的,她摩挲着泛黄的纸张,抬眸问道:“你去了蔺家,可知你父亲他们的消息?” 谢宣喝茶的动作一顿,扬眉道:“约摸快有消息了,阿娘不要焦急。” 惠娘闻言失落的垂下眸子,她叹了口气,将孤本收好,亲自去厨房做谢宣说的那几样小吃,忙碌吧,忙一点儿就好了,起码不用时时惦记想念他。 谢宣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兀自出神发呆,只要他活着就绝不让临安谢氏欺负到她头上,所以,在他彻底倒向闻人氏之前,无论如何也得先把临安谢氏掰掉。 如此想着,谢宣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又把《临安雨霁》掏了出来,刚要展开翻看,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响动,他又将书藏好。 “主子,李从庚的事情有眉目了。”伏远山在书房外轻声说道。 “进来回话。”谢宣道。 “是!”伏远山闻言推开书房的门,放轻脚步进来说道,“我和黄豆找到了李从庚他们落脚的地方,敲了半晌门没人应答,我只好推门进去查看一番,却发现里面的行李还在,烧的菜却变了质,想必有几日没回了。” “都是些什么行李?”谢宣抬眸问道。 “就是日常换洗的衣物、被褥,还有文房四宝等物,甚至还发现了少量铜子,几册书本。”伏远山如实回道。 “书本新吗?”谢宣又问道。 “反正不旧,还是汴京最大的书局印的呢。”伏远山回道。 谢宣叹了一口气道:“再继续找吧,他们八成是换了住的地方。” “好嘞,主子,那我出去了?”伏远山问道。 谢宣点了点头,伏远山告退。 及至次日,正好是杏榜张布的日子。 伏远山牵着黄豆先去贡院大门外等榜,等看过榜后再去寻找那个叫李从庚的人。 谢宣没什么看榜的心思,他骑马从家溜达到丰乐楼,请丰乐楼的人仔细扫听着李从庚的名字,事无巨细每日将有关李从庚的消息告诉伏远山,由伏远山转告给他。若遇到线索清晰的消息,可以直接去宁国府找他。 丰乐楼众人皆点头称是。 谢宣顺便坐在楼里大堂处讨了一杯热茶喝,这才又骑马溜溜达达的往家赶。 半途中,他被看过榜的国子监同窗们截下,他素来人缘好,功课好,家世好,性子好,人也难得不骄矜,几乎所有的同窗都爱跟他攀附交情,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他,都玩笑似的凑趣道:“谢会元做什么去?连摘桂杏两榜头魁,不请我们吃酒?” 谢宣亦笑,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丰乐楼道:“请,进门报我谢宣的名字,吃喝的银钱记在我的账上。” “怎么谢会元不跟我们同饮?这可不行,大家劫了他的马,今天就算架也要把他架到丰乐楼。”大家哄笑,开始七手八脚的围上来架人。 谢宣爱热闹,也由着大家玩闹。 “嘭!” “啪啦!” “哎呦!” 前面突然传来三道声音,谢宣这边有人被撞的倒地不起,坐在地上痛呼不已! 被撞的这人刚欲开口说什么,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数匹马停在众人面前,马被缰绳勒的前蹄腾跃而起,又蓦然落下。 最后传来一道嘶鸣声。 哗啦啦一阵齐齐下马的声音传来,来人的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句:“就在那里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穷乡僻壤里蹦出的泥猴竟然还想着告御状,反了天了。” “小的们,给我打!” 谢宣听见声音有些熟悉,他拨开众人,走到前面,见谢英带着一群仆从在当街为难一个少年。 那少年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他,正慌忙的收敛着什么,看不清样貌与面容。 这时黄豆从人堆里窜来窜去,一把跳起来围着少年又扑又舔,狗子看到谢宣之后更兴奋了,在他与谢宣之间来回蹦跳,爪子搭搭这个,碰碰那个,就如同它年幼的时候! 火光电石间,谢宣瞬间反应了过来,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蹲在少年面前,把碎瓷片和撒掉的骨灰一捧一捧的捧到少年摊开的衣角上。 豆大的泪珠儿接二连三的砸在谢宣的手背上,一股股热意焚骨灼心,将时光的隔阂迅速融毁。 撒落的骨灰被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的收拢干净,谢宣站起身来,直面谢英与他的数十个爪牙,平静的说道:“李从庚,站起来,站到我身后去。” 他的肩膀还很青涩,然而他站在汴京城灼人的日头下,却是那么耀眼,他的光芒更胜太阳,他又重复了一遍:“李从庚,站起来,站到我身后去。” 彼时年幼,长留村里谢家单门独户,人丁稀薄,谢宣又是村里最小的孩子,不少兄弟多的大孩子都摩拳擦掌想欺负他,柱子撸起袖子来就跟他们对着干,他比谢宣大一岁,身量亦足一些,他的堂兄是大孩子,所以他并不怵村里拉帮结派的孩子们,他嫌谢宣小胳膊小腿的碍事儿,便一把将谢宣推至身后道:“谢宣,你还小,站到我身后去。”说完就是一阵胳膊腿乱飞,小小的人儿身上挂着彩,嘴上吹着牛,干完架后,小哥俩手拉手又跑到别处玩耍。 谢宣有过很多朋友,但被他视为手足兄弟的,却只有李从庚一人。
第78章 李从庚蹲在地上, 将破碎的骨灰盒及撒落的骨灰都好好的收拢起来,用衣衫包裹着。 泪水猝不及防的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微微仰着头, 逆着光望向挡在他面前的少年,少年的红锦披风被风扬起一角,颜色比朝阳还烈,像漫无边际的火焰,势要灼尽世间污秽。 李从庚将怀里的骨灰抱的紧紧的, 并肩与谢宣站在一起, 掷地有声的说道:“我要告御状。” 谢宣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听到李从庚的话后,谢宣略点了点头道:“可以,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跟我见一个人。” 李从庚沉默的攥了攥衣角, 心中的念头却愈发的坚定了。 谢英站在不远处, 单手摩挲着剑柄, 虽然谢宣是个让人十分头疼的人,时不时的跑出来和他作对, 对上他难免运气背, 不过即便有谢宣护着,自己这次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叫李从庚的人。 李从庚的手中握有熙州百姓的万民表,这东西一旦被呈至御前,谢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熙州事变说到底还是穆家要与临安谢氏争权才酿成的恶果,而且谢瑾在羌人酋长那里得到的好处并未落入军中或府库, 而是落入临安谢氏的私库里,到时候官家若真要详查熙州事变的案子…… 思及此处关窍, 谢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姓李的交出万民表!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谢宣,让开!”谢宣手持利剑指着他二人说道。 “有种你就上。”谢宣抱臂轻嗤一声道,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双方气氛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即便知道谢宣与谢英一向势同水火,但此刻在御街之上,不宜斗殴,该劝则劝。 有人出来打圆场道:“大家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呢,大家各退一步可好?”接着他附在谢宣耳边低声劝道,“阿宣,你已高中会元,与谢英这种泼皮无赖不同,今日御街斗殴之事若被监察御史看到参到御前,还未出仕便见恶于官家,还是你比较吃亏。” 谢宣有一搭没一搭的掂着手里的镇厄说道:“诸位同窗且朝旁边让一让,省的待会儿镇厄出鞘溅你们一身血。” 众人默了一下,知道谢宣是来真的,一时也慌了神儿! 万不能真的让他们打起来! 伏远山早看势头不对,去家里寻摸人了。 谢英听到谢宣的话,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道:“就凭你?没有迟意在你身边,你算什么?” “谁在叫你爷爷我的大名?!”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他身后跟着四个带刀的护卫。 众人循声望去,不是迟意是哪个?!完蛋,迟意一来,这架是非打不可了。 迟意大马金刀的站在谢宣身侧,抬头戏谑的望着不远处的谢英说道:“哦,是你小子欠料理了?想让小爷我给你松松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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