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刻的好才行。”谢壑承诺道。 “好嘞!”谢宣抱着木料去一旁自娱自乐。 半晌后,谢壑手中的字模也刻好了,他扭头对谢宣说:“宣儿,将这模子拿给你阿娘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谢宣放下手中的小刀儿,拿着字模去了灶房。 惠娘已经将鲜花饼做好,正在生炉火准备烤制,这字模送来的正是时候,她左右瞧了瞧,十分满意,然后沾了红曲水开始挨个按印。 鲜花饼三个字跃然于饼上,字迹圆润肥鼓,俏皮可爱,她也辨不出这是什么字体,只觉得十分好看。 谢宣得了趣,也想按印,惠娘也不拘着他,小心嘱咐了他几句,由着他把剩下的饼按完。 未几多时,一盘盘的鲜花饼烤制好了,满屋都是麦香和花香。 谢宣在旁边馋的打转转,惠娘会心一笑,拿了个小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两块鲜花饼递给他道:“跟你爹一块吃。” 谢宣点点头,端着碗朝书房跑去,谢壑只掰了一点儿尝了尝味,饼皮非常酥,一碰就掉渣,像雪一样松软,里面的馅料却非常香甜,用料十分扎实,咬下去满满一口的玫瑰香气又不腻,很合他的口味,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鲜花饼!跟这块鲜花饼相比,他以前吃的那些全都可以埋了,不值一提。 “无敌了!”谢宣吹了吹饼上的热气满足道,“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么香甜的点心就好了。” 谢壑见缝插针劝学道:“考上状元的话,别说天天吃,顿顿吃都行!” 谢宣忙中抽闲,抬头看了他爹一眼,鼓励道:“爹爹勉之。” 谢壑:“……” “谢宣!阿宣!阿宣!咱娘做了什么这么香?!”一道魔音入耳,谢宣手中的筷子抖了抖,饼差点掉在地上,他嗷一声窜出去,手里端着个小碗,誓死捍卫道,“那是我娘!我娘什么都没做!” “你在吃什么?”柱子趴在墙头喊道。 谢宣一边爬梯登高,一边捧着小碗道:“你只许吃一口。”说着,他撕了一小块鲜花饼给柱子。 柱子也不嫌烫,直接捧在手心里,奉若珍宝,他试探着舔了舔,蓦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绝世美味?!他第一次吃!!他当即舍不得吃了,只小心翼翼的抿舔着,而后郑重其事的跟谢宣商量道:“依咱娘的手艺,再养活一个儿子应该也不算难事儿吧。” 谢宣鄙薄的看了他一眼道:“狗都不嫌家贫呢。” 柱子边舔鲜花饼边说道:“我不是嫌家里穷,我娘做饭忒……”他还没说完,就听脚下一阵骂:“小兔崽子!你快把鸡笼子踩坏了,赶紧滚下来。” 柱子被他娘揪走,其实他娘也是怕他去谢家要吃的,谢家日子艰难,惠娘好不容易想个营生,小孩子多一口少一口的打什么紧?只要柱子一趴墙头,哪次不给啊! 柱子娘想了想,将刚刚蒸好的切糕切了一小碗递给柱子道:“没事儿别爬墙,这么大了像什么话,喏,这个给你和阿宣去吃吧!”想了想,她又嘱咐道,“走正门!” “好嘞!”柱子笑道。
第18章 次日清晨,谢老汉套了牛车拉着老妻和惠娘一家子去往县城。 谢家的牛是租的军中的,年岁很老了,任由吆喝鞭打只会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幸好一行人出发的早,这才跟它磨得起。 薛氏不停的和谢老汉合计着粮种的事儿,惠娘和谢壑都不会种田,由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哎,怎么能如此一刀切,我们一路上省吃俭用从汴梁到熙州,就是留粮种钱,这下倒好了,屯官强贷青苗钱,不要也得要,忙活一季除了赋税、本钱,还得交青苗钱的利息,岂有此理。”薛氏叹息道。 惠娘纳闷的问道:“官府借贷难道不是自愿的?怎么还能强行推广?” “民间是自愿的,可军中屯田的军户都是统一要求必须强贷青苗钱,军中好多攒些粮饷,每到秋后西秦人都蠢蠢欲动,以防万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打仗哩。”薛氏无奈道。 谢老汉只顾埋头赶车,他从了一辈子的军,上面说让他怎么干他就怎么干,只是屯田的军户负担也着实重些,他只能想法子买些好粮种精心伺候着那二十亩的田地,以盼求能多打些粮,家里的日子能够好过些。 谢老汉轻声叹了一口气,虽说还有些家底,可到底是兄弟的买命钱,他得留着做个念想并舍不得花,前些年三弟被上面召走,说什么光复桂州去,一走多年,桂州光复了,三弟也埋骨在了他乡,因着那时三弟在军中已是小头目了,抚恤金给的也说得过去,照如今的情况看,那抚恤金不大能留得住了。 谢老汉不禁悲从中来,等他死之后他们这一大家子也就绝了后了,说到底还是老天不开眼啊。 一行人在闲谈中赶到县城,众人下车排队等候看门的守卫查检过所,交进城费,谢壑主动把沉重的竹筐背了起来,惠娘跟在他身后,手中牢牢的牵着谢宣。 将将快轮到他们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锣鼓开道的声音,城中守卫也不查过所了,示意排队的人靠边站站,有差役过来举着鞭子来清道,行人纷纷垂头避让,众人皆知约摸有大官要途径此地。 谢宣年纪小,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引颈垫脚去看,却看到一团花花绿绿的锦衣人骑马护轿随侍左右,他连个大官毛都没看到。 谢壑抬眼看着仪仗中的“谢”字牌和临安侯府的家徽标志,不由怔了怔,这时忽听一旁同在排队的人讲:“这可真气派,一辈子有这么一次也就值了。” 旁边的人嗤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咱们看着威风凛凛,说不定在人家眼里已是寒酸委屈了呢,你可知这是谁的仪仗?” 有人来了兴趣,问:“谁的仪仗?” “陕甘道学政谢京的仪仗,临安谢氏在咱们西陲不显,在江南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这人身穿青色长袍,看样子是个读书人,对此任学政的身世可谓是了如指掌,虽然都是些一查便知、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可此等见识已经让他在一群人中极为显眼,很是沾光受了一番追捧。 “既如此,怎么说是委屈了呢?”又有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那还用说,朝中如今正在做什么?施新政,有人同意就有人反正,这谢学政原本在京中做翰林官,清贵的很,因为跳着脚的反对蔺相公的新政,被蔺相公贬出来了呗。”青袍年轻人低声说道。 “不是说他家世好,这也不行?”又有人发问。 “也许蔺相公就是贬的家世好的,惩一儆百呢。”青袍年轻人自认窥得天机,飘飘然说道。 谢壑在一旁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惠娘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众人贴着墙根站着,惠娘和谢壑面前被凑热闹的人遮了个严严实实,并没有看到那谢学政是什么时候经过的。 倒是谢京在临近城门口的时候,微微揭了一角帘子往外望了望,恍惚间好像看到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他再要抬头看时,只剩满目的村夫,瞬间失了兴趣。 他心中极度郁闷,好不容易考取进士,本想着青云直上大展宏图,没成想一场突如其来的新政打乱了他的步伐,他被贬,父亲面上也无光,他求着父亲在官家面前说说情,却被父亲呵斥一番,真是好没道理。 也是,除了梅夫人的子嗣,父亲会把谁看在眼里呢,即便自己这个庶长子又怎么样呢,连一向聪慧敏达的七弟都被赶出了临安侯府,前段时间大姐从江西来信,问七弟的事儿,家里没一个敢说实话的,说了又能如何,都挺难堪的,只推说七弟一直在外游学,许久不曾回家。 谢京兀自发了一会儿呆,一抬眸恍然看到一双十分灵巧的凤眼,像极了七弟小的时候,大夫人生就一双凤眼,大姐和七弟都有一双十分相似的眼睛,谢家的孩子数他们姐弟两个的眼睛好看,而自称嫡出的六弟并不类他们。 家里那团乱七八糟的事儿其实不用分明,七弟求公道,可一直在夹缝中生存的他却知道这不重要,父亲的心向着谁才最重要。 听说七弟落户在了这里,若他还有心科举的话,自己也不会点他的名,点他做秀才那就是跟父亲对着干了。 谢京一闪神间,那个孩子已转身钻入人群中,再也寻不见了。 谢宣看了半天热闹,终于看到大官的模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挤进人群中找到父母所站的地方,他扯了扯父亲的衣袖,抬头说道:“爹爹,刚刚那个大官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 谢壑忽闪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冷了脸色:“不像!” “也不是很像,爹爹比他好看多了,他这样的都能当大官,那爹爹以后肯定也能考状元做大官的!”谢宣有鼻子有眼的说道。 惠娘急忙牵过谢宣的手,打断道:“好了,要进城了。”宣儿年纪小不认得,自己自然清楚刚刚众人谈论的谢学政是何许人也,那是郎君的大哥,先前在临安侯府时就对郎君酸鼻子酸眼的,他的学问远不如郎君好,奈何有临安侯府托底,亦能周转个进士出身。 听说,当年席间的那杯加料的酒就是他递给郎君的,郎君不喜他,很正常。 谢壑虽然心情翻江倒海,但还是揪了揪儿子的冲天鬏,证明自己没有不高兴。 进城之后,惠娘发现今天县城里的人格外多,早市热闹的都快插不下脚了,很是有些诧异,找了好一会儿才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摆卖鲜花饼。 谢壑替她安顿好东西后,便领着谢宣走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活计做。 见惠娘因人多而吃惊,一旁卖鲜菜的大娘笑道:“县城里的人还算少呢,最近市易务一开,熙州城里的商贩都挤不下了。” “这么热闹?”惠娘问道。 “可不是嘛,咱们这地方偏僻,种地也种不出一二三来,闲来无事何不搞点小生意做做?赚点零花也是好的,以前的买卖都拢在几家大商号的手里,升斗小民哪斗得过他们?就单定价一项就能压死小买卖人,老百姓赚不到钱,买东西还不便宜呢,有的东西价格高到离谱,还不得不买,这次官府出手整饬,什么东西卖多少钱都是官府说了算,物价正常了,老百姓也受益不是?”大娘一边忙活摊位一边絮絮叨叨的跟惠娘闲聊天。 惠娘眼尖,看到她的摊位上不时有差役过来做记录,有几分好奇道:“大娘这是?” 那个健谈的大娘当场说道:“这摊位算是我租的,中间赚个差价。” “租的谁的?”惠娘问道。 “害,还能是谁,官府的呀,朝廷给市易司拨了缗子钱,连我们这些小民都可以在官府ῳ*Ɩ 赊些果蔬出来贩卖,在差役那里登个记就行,多卖多得,不然咱这一没本钱二没本事的,想赚个钱难得很呢,如今好了,只要勤劳肯干,日子就过得有奔头。”大娘这几日没少赚,当即喜滋滋的说道,继而她打量了惠娘一番道,“小娘子不在县城里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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