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这孩子,打小就心眼多,看上什么东西,想方设法也要试一试,他嘚嘚嘚的跑到书房里大献殷勤,给裴逸安端茶倒水,给裴逸安揉肩捏背,搞得裴逸安一头雾水。 谢壑捏了捏眼角,将小兔崽子提到自己腿上问道:“你又想发什么坏?” 谢宣这才施施然说出自己的目的:“裴伯伯,你的大马真威风。” 裴逸安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道:“想骑?” “嗯嗯嗯!”谢宣疯狂点头。 裴逸安哈哈大笑道:“走吧,伯伯带你去威风威风。”说着,他从谢壑怀里将小家伙抱走。 蔺冕和谢壑跟在后面,蔺冕不由笑道:“令郎十分可爱。” 谢壑微笑道:“被我和他阿娘惯的不成样子,见笑了。” 蔺冕不是没见过乡下的孩子,要么木讷要么顽劣,总是不那么讨喜,不像谢宣这般活泼机灵,莫说乡下的孩子,便是城里的孩子这么讨人喜欢的都少见,一想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倒也觉得正常。 关于谢壑的事情,他听裴逸安说过一些,对谢宣的来历也有了几分推敲,此事若打在别人身上,难免对谢宣有几分忌讳,但见谢壑绝无此意,甚至比一般父亲更加疼爱孩子,他倒真有些佩服起谢壑来了,对自己的糟糕境遇不迁怒无辜稚子,如此看来谢壑确实有君子之风。 也是,谢靡看不上的人那基本都是好人了,蔺冕如是想。 这时,出去推墙坯的军汉们也回来了,旁人不认识蔺冕,他们岂能不认识?!连忙过来行礼问候。 蔺冕摆了摆手道:“你们走亲,我来窜友,不是在军中,不必多礼。” 军汉们看向谢壑的眼神就更敬畏了,能和蔺文书交上朋友,厉害了。 他们转念又一想,谢家如今有蔺文书做靠山也不错,不用再担心谢家人丁单薄被人欺负了去。 只是他们暗地里将谢壑悄悄拉至一边,轻声问道:“郎君可知那蔺文书的来历?” 谢壑心中大致有些猜测,不过还是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听听别人怎么说? 领头的伍长悄声说道:“他是蔺相公的小儿子,不久前考中举人,到熙州军中历练来了。” 谢壑点点头,他猜蔺冕是蔺家人,没成想竟是蔺相公的幺子,考中举人便来军中历练,不骄不躁,十分务实,倒颇有几分乃父之风。 裴逸安在陪谢宣骑马,伍长悄悄跟谢壑说了几句话后,又领着军汉们去收拾谢家别的活儿。 此时前院中只留谢壑和蔺冕,蔺冕看着远处青山中夹杂着金灿灿的麦穗儿,迎风招展,一层层的麦浪铺陈开来,田野里有三五个农人在辛勤劳作。 蔺冕突然来了谈性,他问道:“临渊觉得朝中新政如何?”语气颇为骄傲,他显然很看好新政。 临渊是谢壑的字。 孰料谢壑轻叹一声道:“文书从县城到长留村,二十多里地的山路,想必沿途遇到不少丰收的老农。” 蔺冕点点头,不明所以。 “你可曾看到他们的脸上有笑容?”谢壑隐晦的问道,农民最盼望什么?最喜欢什么?最盼丰收,最喜丰收呀,可为什么到了丰收的时候,反而一脸呆讷,毫无喜色。 蔺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无法说出口,最后只道:“大齐不少士子反对新政,临渊也反对吗?” 谢壑摇了摇头道:“蔺相公的想法很好,我没必要反对。” “那为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在汴京府界都试行过,没有问题,可熙州田间的农人却在丰收时面无喜色?”蔺冕十分纠结道。 蔺冕问出这句话来,谢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这几乎是世家公子的通病,他们生来富贵,不够接地气,即便是蔺家这种辈出能吏的清贵世家,与普通百姓之间也隔着一道鸿沟,彼此无法真正的理解。 蔺冕勤奋好学,刚刚中举就来到熙州军中,从小小的文书做起,开始磨炼,只是这便是底了吗?在普通士兵眼里,即便是小小文书那也是正经的军官,普通兵卒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但大齐的新政基础,却是田间的农人,屯田的军户,走街串巷的商贩。不知这些人的疾苦,便不知普通百姓的疾苦,不知普通百姓的疾苦便不知天下苍生的疾苦。 新政若与黎民百姓是割裂开来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新政便如空中楼阁一样不切实际,于百姓无利,于达官显贵也无利,这样的新政注定会失败。 谢壑沉思良久方道:“青苗法的初衷是好的,免去穷苦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或者灾荒年份,被无良富户盘剥导致的家破人亡之苦,我想蔺相公构想此法的时候并非是以汴京府界为范本,而是以宏县为范本的吧。” 蔺相公考中进士后,曾任宏县知县,将贫穷落后的宏县治理的井井有条,蔺相公当年在宏县的时候,其实就暗中实行过青苗法,效果显著,百姓交口称赞,甚至蔺相公卸任的时候,百姓拦路送了万民伞。 宏县其实才是青苗法的初行地。 蔺冕错愕道:“临渊怎么知道?我爹他当年……”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谢壑弯了弯唇角继续道:“宏县在江南,我在鹅湖书院求学的时候,老师曾提起过,江南的气候条件与熙州这边不同,相同的时间里,江南的水稻要比熙州的小麦或者豆子成熟的快,青苗法的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熙州暂时达不到放青苗钱的标准。” “虽然朝廷有法令规定,不许抑配青苗钱,可实际上军中一直存在强行摊派的情况,比如我家那二十亩田地,家里已经留了粮种钱,依旧被强放了青苗钱,如此到了收获的季节,除了还青苗本钱,还要多交出二分息来。本来二十亩地除了供给军中的,还要还青苗钱的本息,让日子比以前艰难了不少,但到底还能凑合着过下去,你可知永宁县大褚村不久前发生了一家八口齐齐吊死的惨案?” 蔺冕大受震撼,他喃喃道:“因为还不起青苗钱?” 谢壑摇了摇头道:“因为别人还不起青苗钱,那户人家是上等户,替人做了保的,借贷人一旦还不上,官差便将上等户的家产充了公以抵青苗钱的本息,那家的户主一时气不过想不开,便吊死在了路边,一家老小随之上吊而亡。” 谢壑短短一番话将蔺冕说得不寒而栗,他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半晌方低声道:“军中强抑青苗钱我有所耳闻……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大齐勒紧裤腰带攒上两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西边防线不能拖太久,西秦也不能留太久了,临渊是聪明人,当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只是军中严些,这些民户们……”蔺冕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道,“永宁知县好大的胆子!”朝中不乏浑水摸鱼之人,借着新政滥放青苗钱,为自己捞业绩,不管百姓的死活。 谢壑弯了弯唇角没再说话,门外传来谢宣ῳ*Ɩ 畅快的笑声,还有柱子羡慕的惊叹声。 忽然,有两个骑着灰驴的官差从黄土路上走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一边翻一边轻声念叨着:“长留村,李大,是这边吧?”
第30章 两个官差从西边来, 骑着驴,打老远就看到了山前的那两匹高头大马,仰面看了看, 见是裴逸安在带着一个小儿骑马,忙下了驴向前去见礼。 裴逸安坐在马背上,略说了两句话,摆摆手便命官差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见催青苗钱的官差进了村,村正急急忙忙从家里赶来, 巧了, 村正正好姓陈,是给李大家担保青苗钱的三家上等户之一。 拿着账簿的官差一页页的翻着, 等看到了李大的名字, 目光一顿, 随之眉头一皱道:“青苗钱本息一文没还?此处的村正呢?” “官爷, 小的陈有荣正是长留村的村正。”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汉子挤上前来。 官差冷声道:“今春的青苗钱官府打五天前就张罗着缴还了,你们长留村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这个李大怎么借了这么多?又一文都没还, 岂有此理。” 说来也是长留村倒霉, 这个村是去年才陆陆续续成村的,人们拖家带口的从大齐各地迁来,还都互相不了解,李大当初装的着实辛苦,逢人笑迎, 东家有活,西家有事都乐得去帮忙, 干起活来又麻利爽快, 因为他家来得早,家里有李父、李大、虎子三个成丁的, 每个男丁分两个山头,李大家足足分了六个山头。 当初谁家日子都紧巴巴的,但只要有手勤劳肯干,日子就有奔头,所以李大提出想借青苗钱,几户人家都是点过头的。 当时李大家并未将六个山头都垦出来,但他干活麻利,只要肯受累,这些活计倒也好说,他要贷六个山头的青苗钱,旁人也无异议,那些山头不过晚几日垦出来,想必误不了农耕,也就担保了。 谁承想李大根本就是个赌鬼,青苗钱一到手就拿出去挥霍了一多半,而且后来连装都懒得装了,也不干活了,有钱了光知道出去耍钱,根本不顾家里死活。 这也是李家第二次青苗钱没人作保的缘故,乡里乡亲的住一起久了,都知道了李大的真面目,真担保了指不定会害得自家家破人亡呢。 这会儿官差频频蹙眉,村正陈有荣想了想李大家那几个山头,满打满算能借出的青苗钱也就一贯钱左右,紧巴紧巴,也就挤出来了。 谁道官差冷声道:“李大欠官府二十两的青苗本息钱!” “什么?!”陈有荣惊住了,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怎么可能这么多,二十两够庄户人家一年的嚼用了,李大家的六个山头听着唬人,可满打满算开垦出来都不到四十亩地,怎么…… 陈有荣简直难以置信,他喃喃道:“官爷,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持账簿的黑面官差瞬间恼了,连催了这么多村镇缴纳青苗钱及夏税,他心里烦躁的很,说出口的话也就不那么中听了:“你是怀疑官府敲诈你们这些升斗小民?白纸黑字写着呢!还想抵赖不成?诬告官差,你可知是何等罪名?” 被官差这么一恐吓,陈有荣立刻双腿发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称自己只是一时惊诧,并不是有意质疑官府的。 立在一旁的官府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们村里有识字的吧?叫他来看看账簿即可,你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他么?” 长留村里唯一穿长衫的就是谢壑,而且谢家也是替李大家作出担保的三家上等户之一,想要置身事外都不行,陈有荣如实想,于是他鼓足勇气站起身来,派儿子去谢家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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