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渊很是随意地笑了笑,言语间好似看淡了一切。 他说,他当初就是放不下,为了恢复一部分的神力,自封神力于肉体凡胎之中,去人间走了那么一回。 也就是那点放不下,让他遇见了仙瑶。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知道,原来遇见一个对的人,竟然可以放下那么多。 等到除去天魔,他便回到曦山,守在她与儿子的身旁直至慢慢枯竭。 话到此处,他还没忘提上一句自家孩子在天界受过的委屈,借着那几分酒劲,说什么都要瑶华给他一个交代。 瑶华几十年来也因天魔一事四处奔波,能见到女儿的时间并不算多,哪里知道这些事? 承渊这般一说,听得她是目瞪口呆,连连向承渊保证,回去一定把事情弄清楚,要是云杪真做过这样的事,她一定带那丫头去曦山向景澄道歉。 她说着,看了灵鹤仙人一眼,轻声问道:“这一战过后,不愚山怕是要毁了,你既有功,天界必然不会亏待你,你要不随我回天界受封领赏吧?” “我要那封赏作甚?天界规矩太多,还是下界待着自在。”灵鹤仙人笑道,“天界将埋伏设在此处,我也没得拒绝,各位愿意耗费神力替我把那些没长大的孩子送走,我已经很感谢了……” 瑶华问道:“那你要另寻一处居所吗?” 灵鹤仙人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他就留在这里,伤痕会愈合,草木会重生,就算一切与从前再不一样了,他也想看着这里再一次恢复勃勃生机。 如果他走了,也许需要上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可他留下来,或许几百年,这里便能孕育出许多新的生灵。 而那些离开的孩子,若还会回来看上一眼,一定也会万分欣慰吧? 灵鹤仙人说着,开了一个玩笑:“有点头疼啊,大战之后,我怕是要流落荒野了。” 鹿临溪不由叹了一声。 她的轻叹不会被过往逝去之人听见,她到底只是借着旁人的记忆,看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遗憾。 他们不会知道,又或者就算知道,也还抱着一丝期许,觉得自己可以在那一战后活下来,然后过上自己选择的安生日子。 只是不愚山到底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失去了曾经的名字,沦为了一个被后人称作古战场的,无法靠近的禁忌之地。 而来到这里的人,无论是三位古神,还是那些天兵天将,甚至于追随天魔的数万魔兵,无一得以逃离此处。 他们或是彻底消散,或是化作怨灵,不留一丝自我意识地永远留在了尸山血海,成为了生灵避之不及的存在。 就在鹿临溪感慨之时,一直闷头喝酒的元沧忽然开了口。 “你既要留在此处,我们也总该为你留个住所。”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坚毅,话音落时,闭目结下一印,用一道结界笼住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这结实吗?”灵鹤仙人随口开了一个玩笑。 “不好说,元沧可不是当年的元沧了。”瑶华弯眉打趣着,顺手于结界之中注入了自己的灵力。 承渊放下手中酒杯,抬手之时也将灵力注入其中。 “好了好了,三位古神,不用再为我这小破屋子耗费神力了。”灵鹤仙人惶恐道,“屋子坏了,重修便是,三位这样,小仙真是消受不起了……” “毁你一座山,护你一间院。”元沧沉声问着,“你有什么消受不起?” 短暂沉默后,四人也只能相视一笑,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原来,大战没有摧毁,天火未能烧尽,在往后两千年间一直护着那间残破小院的结界,竟只源于一个如此随意的玩笑。 若是没有这一层结界,谢无舟或许没有可能撑到离开那里。 鹿临溪忍不住看向了身旁的谢无舟,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看着承渊,看着自己记忆中不曾存在过的父亲,眼中似是有怨。 鹿临溪不知他在怨什么,只知自己从前似乎没有在他眼里看见过这样的情绪。 也许他在怨承渊最终没能回去,又也许他只是在怨天魔为什么非要来到这个世间,在他无知无觉之时夺走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那夜的酒是什么味道的,喝酒的人心里有着怎样的思绪? 鹿临溪有一些好奇,却知自己无从窥见。 日升月落间,天魔与它率领的数万魔众依约进入了不愚山中,一个巨大的灭魔之阵于不愚山中缓缓升起。 这是一场来自天界的邀约。 天界不忍在人类的城市与天魔交战,于是与天魔立下了一战之约。 只一战,远离人类城池,彼此倾尽全力,争一个生死存亡。 若是天界输了,别说人界,纵是天界,也可让魔族随意踏足,绝不阻拦分毫。 天魔对这个约定很感兴趣,它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赌徒。 古神之力,他本也十分忌惮,可他并不怕输,因为他为自己留了后手,而且他敢笃定,天界并不知道。 只要那个后手仍在,他就算输了也只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机会降临,等待人间怨气再次多到足够他重新凝聚。 他有比这世间万物都要长久的生命,他最不害怕的就是等待,所以它带着麾下魔众来到了此处,想要放手一搏,在这场豪赌之中彻底翻覆天地。 鹿临溪拉着谢无舟的手,循着遮天蔽日的魔气一路赶去,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刚一诞生便扰乱了整个三界的天魔。 数不清多少只暗红色皮毛的巨狼,脖颈与四肢上拴着比拳头还粗的锁链,赤红着双眼奔行于空,拉着身后那一个白骨堆成的巨型座驾。 白骨之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不是她眼神不好,是那副面容确实让魔气模糊了,望向那张脸,就像望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心里除了寒凉,还是寒凉。 该说不说,天魔这排场竟比天帝还大! 怪不得天帝无论如何都容不下天魔,哪怕拼上三位古神也要和天魔赶紧一决胜负,这一切真是多少有点原因的。 老东西本身实力就不是最拔尖的,结果连一向自傲的逼格都差人家一大截了,能不气得牙痒痒吗? 要她说啊,这一战天帝应该来一趟的,他与天魔两个坏东西真该先争一下逼王的称号再开打的。 人家用魔狼拉骨车,他可以用天马拉金车嘛,气势上别输啊,装完就跑也行呀! 这么重要的场合,天帝不来装一下,搞得天魔那边气势好强啊。 三位古神都于身后展开法相了,竟也没能压过那漫天的魔气。 鹿临溪正想靠近一些,便听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天魔的声音。 这声音并非来自白骨之上那个“天魔”,而是来自那一座怨气凝成的蜃楼。 “那一日,是我轻了敌,并不知元沧也在。”天魔幽幽说着,声音一如既往地喑哑难听,“在那之前,我只与承渊瑶华交过手,纵使古神之力早已渐渐枯竭,他们仍旧拥有着让我十分忌惮的实力。” “元沧闭关数千载,余留的神力比他二人只多不少,更别说不愚山上提前布下了灭魔阵法,我本该一败涂地,就算做足了困兽之斗,也必不可能杀尽三位古神,束住万千生灵。” 谢无舟:“你什么意思?” 天魔笑了,幽幽问了一句:“还不明白吗?” 就在天魔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巨型的结界自天边缓缓降下,三大古神与天兵天将皆将灵力注入结界之中,足以笼罩整座不愚山的巨型结界,短短一瞬便已彻底成型。 下一秒,仙神也好,魔族也罢,渐渐失去了飞行的能力,缓缓落于地面。 鹿临溪不由震惊,她原以为这层结界是天界为困谢无舟而设下的,如何也没想到早在天魔之战时便已存在。 这样的结界很难形成,光靠外力怕是需要一些时间。 为了不让天魔逃走,无论是三大古神,还是来此迎战魔族的天兵天将,都在那层结界缓缓降下之时,毫不犹豫地助它成了型。 哪怕这样,他们也将失去撤退的可能,注定在此与魔族决一死战,他们也没有半点犹疑。 那一刻,他们的心底或许只有一个念头——天魔今日必须死在此处。 只要天魔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到胜利的那一刻,古神会将那道封印解除,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最后,没有人活着离开这里…… 鹿临溪心头一紧,恍惚间似是猜到了什么,还未等她细想,天边又一次斗转星移,一场大战已经持续了数个昼夜。 原本山清水秀的不愚山,此刻已是尸横遍野、满目焦土。 天边怨气缠着乌云,狂风暴雨没有片刻停歇。 尚未力竭之人仍在拼命厮杀。 这里没有逃兵,因为谁也逃不掉,头顶的结界阻断了他们所有的生路,只有战至一方彻底倒下,才有可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无论天魔还是古神,皆已身负重伤,以命做着最后的争斗。 天魔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谢无舟,你有没有想过,天界为何非要将战场选在不愚山?” 谢无舟:“……” “因为,上面是九重云台啊。” 天魔说着,近似癫狂地笑了起来。 它的笑声里充斥着无情的讥讽,像一个被怨气吞噬之人,忽然想起了自己见过最可笑的笑话,每一声嗤笑都似咬碎了牙,和着满嘴的腥甜与满心的憎恨。 似是为了证明它说的话,忽有一道天雷向下劈落。 那自九重云台引下的天道雷劫,没有落向祸乱三界的天魔,反倒落在了瑶华的身上。 本就身负重伤的古神再次呕出一口鲜血,眼底的绝望似那漫天的阴云,再怎么努力也挥不去一分一毫。 “看到她眼中的绝望了吗?”天魔冷笑着说道,“那不是第一道天雷,也不会是最后一道。” “怎么会这样……”鹿临溪一时愣了心神。 “天道无情,不问善恶,只守世间秩序,管顾力量平衡。”谢无舟沉声说着,愈渐冰冷的眼中恨意渐浓,“此处并无凡人,若无人向天道问责,天道不会降下雷刑。” 不问善恶,只守秩序、论平衡。 意思就是说,这天道降下的类型,并不只是冲着天魔去的。 在这个战场之中,谁的力量超出了“平衡”的范围,都会引来天道雷刑——直到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于此处彻底消失。 如果没有那道结界阻碍,他们是可以逃离此处的。 可他们不曾想过,那用来阻止天魔撤离的结界,根本就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他们应下这个计划,没有丝毫保留地帮助天界催动了这个结界,结果虽是困住了天魔与其麾下魔众,但也彻底阻绝了他们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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