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月见他这样子,不着痕迹地哎了一声,将他紧闭的门窗打开一个小缝,让冷冽的空气灌进来,驱散些这屋子里的压抑。 云方被褚临毒瞎了眼睛,如今他的双眸彻底变成了摆设,没了往昔的光彩。 云方身有残缺,宋朝月亦不知如何安慰。 她给自己打了个气,兴致勃勃地同云方说话:“云方,大军已经到锦风了,一切都很顺利,你师兄还在信中同我说,他说他在锦风遇到了一位善治眼睛的老医士,等到时候,他带你去看病……” 宋朝月一直不厌其烦地同他说话,对方却一直都没有回应。 说到最后,连宋朝月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抹了下无声落下的眼泪,同他道:“云方,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凉城初雪……” 然她话还没说完,云方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初雪又如何,我双眼已瞎,这世间风景,我如何能见。” 宋朝月还想再劝,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不得不离开,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 阿罗跟在她旁边,见她不开心,遂问:“云大人还是那样吗?” 雪花落在宋朝月的头发上,落到她日日戴着的孟祈所赠的那根红宝石簪子上。 “是啊,孟祈走的前一天同我嘱咐,要我多多看顾云方。云方与他为同门,多少次一同出生入死,可是见他这般样子,我当真是怕他万一哪天想不开……” 雪越下越大,街上鲜有行人,整座凉城又变得肃杀。 宋朝月将披风的兜帽盖上,大大的兜帽遮盖住了她大半视线。她将狐毛兜帽往上掀,不欲让这兜帽遮住她眼。掀开的那一瞬,她看见对面走过来了一个衣衫略有些单薄的女子。 见到了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朝她跑过来。 “这位姑娘,您好。”这姑娘在宋朝月面前站定,微笑着,那笑容却有些僵,“请问姑娘可知这北苍王府往哪儿走?” 宋朝月上下看了她一眼,如今时局动乱,北苍王府还有两个小孩子,她还是警惕些的好。 那姑娘见宋朝月眼中有怀疑,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宋朝月,“您看,我不是坏人。” 宋朝月接过这块小小的令牌,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孟祈的通行令,他怎么会给了一个女子? “我听闻云方生病了在王府,所以我想来看看他……”这姑娘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有些羞涩。 宋朝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曾听孟祈提过,说是云方一直喜欢一姑娘,莫不就是眼前这位吧。 她顿时一喜,心道云方或许有救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盖在了这瑟瑟发抖的姑娘身上,牵着她又折返去了王府青禾院。 明明一盏茶前宋朝月才闷闷不乐地走出王府,短时间之内回来的她却彻底换了心情。 她领着这姑娘走进了青禾院,再次敲响了云方的屋门,里面照样没有回应。 宋朝月转头看向身边那位不知名姓的姑娘,“不若你唤一声?” 这姑娘握了下拳头,双唇抿紧,轻轻叩响了云方紧闭着的屋门,轻轻地唤了一声云大人。 屋内顿时有了动静,宋朝月打开屋门,伸手放在旁边这姑娘的腰上,轻轻推了她一把,微笑着说:“去吧。” 屋内有了说话的声音,宋朝月将屋门关上,让两人说说话。 一阵寒风吹过,惹得宋朝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转身去了之前孟祈所宿的那间屋子之中,一直在青禾院当差的石榴见她连件斗篷都没穿,却还在那儿傻乐,一时间摇了摇头,忙不迭去寻来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又端来一个炭盆,供她取暖。 如今宋朝月是身子也暖和了,方才见到云方时凉下的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阿罗好久没见自家小姐这副表情了,她好奇地问:“小姐,你说这一路都在打仗,方才那个姑娘怎么来的呀?” “你看她的衣衫单薄,脸也被吹得皲裂,想必这一趟来吃了不少苦头。”宋朝月喝着方才石榴端来的热姜茶,“也不知她是在何处遇到了孟祈,还是孟祈找到了她,总而言之,云方算是有救了!” 然她话音方落,却听到外面传来云方的声音。 她忙起身跑出去,便听到云方屋里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宋朝月带着阿罗忙推开他的屋门,便见到方才那姑娘委屈地低着头啜泣,而她面前则是碎裂的茶盏。 “你干什么!”宋朝月怒了,指着云方道:“人姑娘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我方才见到姑娘的时候,衣衫单薄,冷得直抖,脸上也被冻得皲裂,那么漂亮一个姑娘,为了见你吃那么多苦,你竟然还冲她发脾气!” 宋朝月的责骂将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吼得愣住,特别是云方,在被她骂完后,一瞬间没了脾气,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宋朝月冷哼了一声,拉着那姑娘去了旁边的屋子里。 这姑娘脸上有泪痕,宋朝月将自己的丝帕递给了她,又给她倒了一杯姜茶。 方才骂是骂,不过宋朝月还是替云方担心,怕这姑娘被他气走。 她温声道:“云方眼睛看不见了,心中郁结,见了你,或许更是难过……” “我知道的。”这姑娘捧着茶杯,温和而坚定,“我知道他看不见了,所以我才来找他。” 宋朝月同这姑娘聊了一会天,才知道她名叫余巧兮,笙歌人,家中是做小本生意的。 这一次来,她没有告诉父母亲,她知道孟祈如今在正带着北苍军征战,毅然决然地往北边走,历经艰难才见到孟祈,得知云方在凉城北苍王府,又辛苦赶来…… 望着这姑娘,宋朝月想起了自己从前,也是这般一腔孤勇。 她让巧兮住在了从前她住的那间屋子里,又拜托石榴好好照顾她。 如此这般,才放下心来。 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去云方门口透过窗户跟他说:“余姑娘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可莫要辜负人家真心,再说了,你那眼睛又不是治不好,别自暴自弃,等孟祈回来,治好你的眼睛,你跟余姑娘好好在一起。” 宋朝月将耳朵贴在窗户边,听到里面答应了一声,便知道今日之事起了奇效,孟祈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她满怀轻松回了家,第二日中午,又来了王府。 她方走进青禾院,便看到巧兮拉着云方在院子里走。巧兮看见宋朝月,将牵着云方的手一下松开,不好意思地同宋朝月笑笑。 听见了别人的脚步声,云方一本正经地让巧兮扶着他回屋。 宋朝月站在门外,等着巧兮出来。 “怎么样,今日可还好?” 巧兮点了点头,云方不再将自己闷在屋子里,愿意出门走动了。 宋朝月与巧兮一同进到了她暂住的那间屋子,问她在这儿可习惯。 这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只说什么都好,石榴照顾得很尽心。 如此听罢,宋朝月便也放心了。 昨日云方那边事多,宋朝月没好问巧兮,今日想要趁此机会问问。 起战这么多个月了,宋朝月全然不知前头战乱之地的情形,孟祈信中也只字不提。 巧兮听到宋朝月这般问,知道她是孟祈的未婚妻,自然也不设防。 她说起了一路来的所见所闻,与孟祈信中描述截然不同。战场上尸山血海,百姓流离失所、吃不上饭…… 说到最后,她又提起了笙歌城里的事儿。 “我走的时候,见禁军围了孟国公府,他们似乎连益阳公主都给抓起来了……”巧兮见宋朝月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说:“宋小姐,您说,他们会不会用国公府来威胁孟大人。” 会吗?肯定会的。 战场上战鼓擂擂,孟祈握着长枪,座下黑马如闪电一般穿过敌军,长枪之下尽是亡魂。 他银色的盔甲沾满了鲜血,那由褚临亲手写下的以孟家三口性命相威胁的字句犹在眼前。 他杀红了眼,从未想过,褚临竟然不顾血亲至此!
第126章 哭 漆黑的夜晚,明台殿屋檐之上站着一排乌鸦,它们嘴里发出不详的叫声,听得守在明台殿前的禁军浑身汗毛竖起。 战争的像是突如其来无力阻拦的洪水,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他们无法逃脱,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一切,在开始的时候就无法回头了。 在这座恢宏的大殿之内,一人手中正提着一盏宫灯,在这回荡着脚步声的大殿之中不知寻找着什么。 褚临提着灯,耳边的声音同他的脚抬起、落地,响起,这里安静如斯,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站在白玉阶下,上面的龙椅在黑夜之中泛着威严的金光。 自十六岁入朝以来,他多少次仰望着这天子宝座。 褚临总觉不忿,自己不过没从皇后肚子里生出来,不过比褚季年纪小上那么几岁,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之位不是他的。 冬日夜间的明台殿,凉得刺骨。 褚临坐上了龙椅,借着身边火光,抬头看向他的兄长褚季自缢而亡的地方。 “你说,咱们若是没能出生在皇家,是不是便不会争个你死我活。” 没有人回答他,反而明台殿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疾步走了进来。 门轰然关上,褚临居高临下坐于龙椅之上,望向他的母亲。 他自然知道她来干什么,果不出其所料,在母亲站定后,便听到自她口中而来的斥责:“褚临,你如何敢囚益阳公主,她可是你的亲姑姑!” 褚临不应声,她继续道:“孟晋年虽然是孟祈亲父,可是他们一向不亲厚,你心中所想,不会如愿的。” 亲厚?不亲厚的父子多了去了。 像他,与他的父皇之间,不也是吗。甚至,他与自己生身的母亲之间,也同样隔着一道鸿沟。 “母后,您与儿子亲厚吗?”褚临掀起眼皮,看向钟澜,烛火在他眼中摇曳,里面难掩的哀伤。 这样的眼神叫钟澜有些心绪不宁,她犹豫片刻,才答:“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如何不亲厚。” 褚临冷笑了两声,他的左手紧紧抓住扶手上的龙头,“母后,孩儿还记得在六岁那年,那年的冬天好冷好冷。我因为贪玩,没有完成您布置的功课。您勃然大怒,斥责我毫无上进之心,根本比不上太子,得不到父皇的青睐。您罚我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那一次,我差点儿没死掉。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贪玩儿,我日日奋进,我害怕您失望……” “可是母后,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小到大,你只会过问我的功课,却从不关心孩儿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真的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吗?那您怎么从来不心疼我!”褚临使劲儿捶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早已经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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