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身后之人久久站着未曾发声,孟祈没有回头,只是问:“怎么了?” 孟梁叹了一口气,说:“主子,汇河决堤,凉城方圆百里尽数被淹……” 剩下的他亦不忍再说下去,太惨了,前头传来的消息实在是太惨了。 孟祈跃下土墙,泥点子溅到靴子上,他往回走,边走边吩咐说:“令隋杰带十五万人马守住白胥关,恢复工事。其余人马,随我往南,解救灾民!” 孟梁望着孟祈的背影,自被从牢中释出后,还未得恢复身体,便昼夜奔赴在战场,如今身子还是那般瘦弱,几十斤的盔甲压在他身上,显得尤为不合适。 他心疼自家这位公子,每一次当他觉得公子将要获得幸福之时,命运却总是捉弄人。 孟梁恨褚临,恨这个夺走公子所爱之人,恨这个无时无刻不再利用公子之人。 他夜不能寐,恨不得能手刃于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公子自宋小姐离开后,公子像是没了魂儿,也没了往昔的斗志。 这可不行,孟梁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公子走出来。 他急忙跑上去追上孟祈,与他一道朝向南赶去凉城,去解救被洪水侵袭的凉城及周边百姓。 夜以继日赶到毗邻凉城的村镇后,饶是孟祈见过这么多生死,却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洪水已经过境,可房屋良田尽数被淹,如今只能从略高一点儿的山丘翻入凉城。 一路上,孟祈以及将士们所听的尽是哭嚎,他们哭自己的亲人,哭自己的家,哭自己赖以生存的几亩薄田。 等到孟祈到了凉城城中时,发现这里的情况要略微好些,至少,街巷中的水已经清干净,底下却尽是淤泥,若要前进,只能踏进这及小腿肚高的淤泥之中。 孟祈要先去州府看一看,是以他毫不犹疑一脚踩进了淤泥之中,孟梁随他一道。 其余人等被下令在城中清淤,解救被困的百姓。 孟祈深一脚浅一脚在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的凉城里前进,他路过从前的北苍王府之际,停了一下脚步,又继续往前走,想要走去州府之中。 州府之内人来人往,孟祈进去的时候,便看见那已经年逾五十岁的苍州刺史正不断处理着一条又一条呈上来的灾情。 他正忙得心焦火辣,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似乎并不熟悉之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将他往出赶:“快走快走,这儿忙着呢。” 孟梁走上前,将永翌王令牌拍到他的桌案之上,这荀康时一下抬起头来,将孟祈给认了出来。 “王爷!”他觉得自己好似见到了救星,抓起手里最新绘制的灾情图就同孟祈说了起来。 孟祈一直听着,最后在荀康时的帮助之下,将带来的五万将士安排到凉城及周边救灾。 如今,正有约十多万民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州府里,孟祈问荀康时,可有上书向天子禀报苍州大面积受灾之事,荀康时说自然。只是他们清除凉城的洪水费了些时日,信使也因此耽搁了无法出城。并且此去笙歌甚远,也不知何时能等来救援。 说起这儿这个老头子又要哭了,如果不是孟祈收复失地后迅速赶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祈看着这位老者,胡须胡乱长着,眼底下一片青黑,脸皮子都快耷拉到了地上,遭洪水这十日,恐怕连一个觉都没睡吧。 “荀刺史去歇一会儿吧,此处有我。” 孟祈想劝他去睡一会儿,这人年纪大了,万一熬出什么好歹来。 可荀康时却摇头不肯,他身为苍州父母官,怎可轻易去歇,他笑了笑,回说:“我找机会打打盹儿便是,倒是王爷,您才驱赶理人如此辛苦如今又连夜赶来凉城,身体恐怕吃不消,去歇一会儿吧。” 孟祈亦同样摇头,他手下那群士兵,还等着听他的号令呢。 如此这般,两个相差二十岁的人为了百姓,相视苦涩一笑,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装的是这大衡的百姓。 孟祈先领着一大队人马同守城军一道去堵住汇河的决堤口,一连三日,一点点闭合溃口,终于是决堤的汇河堵住。 决堤口堵住,紧要之时便是安置灾民。 为了将周围无家可归的灾民安置住,孟祈动用了军资,在凉城中搭建了许许多多的帐篷,供已经天凉无法在外露宿的灾民居住。 如此忙活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来自笙歌城调派的物资,知道孟祈带人救灾后,褚临并未下旨派兵前往苍州,只是从粮库中调来了供十万人灾民约莫能吃半个月的粮食。 荀康时看着这些粮食,非但不高兴,反而是愁眉不展。 今年苍州受了洪灾,过半良田尽数被淹,也就意味着,苍州百姓这一年的收成都没有了。 没有粮食,只能靠朝廷赈灾,如今朝廷只送来了只能吃半个月的粮食,半个月后呢,还会送吗? 况且灾后重建,预防瘟疫,处处都需要钱,只送来这么一点儿粮食,哪儿够啊。 这一切的一切,孟祈自然都看在眼里。 他明白,原因为何。 果不其然,灾后十日,孟祈收到御令要他孤身返回笙歌。 如此这般,孟祈带着孟梁,回了笙歌。 当夜,他入宫觐见了褚临。 风霜在孟祈的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反观之褚临,将入凛冬,坐在这辉煌的灵裕殿内,依旧如沐春风。 “孟祈,坐。” 褚临给孟祈赐了座,紧接着,又问他:“你知道我为何诏你回笙歌吗?” 孟祈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不过他选择了沉默。 孟祈没回自己,褚临也不恼,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忌惮于你。你这人,总有本事东山再起,所以这么些日子呢,我总在想,要如何让你自愿去死,这不,机会来了。孟祈,以你之命,换苍州十万人之命,你说如何。” 他笑着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为帝者,本就该为百姓谋福祉。北边十多万灾民,本就应由褚临想法设法安置,可如今,他竟然将十万人之命与孟祈之命共同推到了悬崖边。 二者,只能活其一!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选择活下来。”孟祈望向他。 褚临站起来,笑笑,“吾心之志,海晏河清,众生安宁,孟祈,这是你同我说过的。” 听到这话,孟祈满是裂口的手掌握紧成拳,恨不得杀了他。想当初,褚临海晏河清的未来诱孟祈入局,如今众生之命,却成了他玩弄权术的手段。 褚临并不爱世人,他,只爱自己! 他突然跃起,一脚将褚临踹倒在地,然后死死的掐住褚临的脖子,掐得他无法呼吸。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尽数涌了进来,十几个禁军拼命拖拽,这才将愤怒如野兽般的孟祈拉开来。 褚临被人搀扶着从地上站起,即便身为帝王的他如此被冒犯,他站起后嘴角还是挂着嘲弄的笑。 “孟祈,自上次你中毒后,你便败了。”褚临用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脖颈和出了薄汗的额头。 孟祈被好几个人压跪在地上,目眦欲裂。 尔后,他又说出了一个令孟祈痛彻心扉之事,“孟祈,十月初五,我与桑桑成亲,我将正式立她为后,到时候,别忘了来。” 孟祈被压着出了宫门去,殿外明月高悬,只是这月亮,不再有余晖洒在他身上……
第97章 立后 风萧萧,长戚戚。 望着院中满地金黄,原本茂密的树枝已经没了春夏里那般生机勃勃的姿态,只余下满目萧条。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琴声,曲调低沉、如诉如泣,倒是正符合孟祈此时此刻的心境。 他坐在屋顶之上,空中飘来一片已经干得发卷的枫树叶,落在他的肩头,进而又被风吹走,朝西南方向飞去。 西南方向有一户人家,灯火通明,那里是褚临赐给宋家的府邸。 如今,宋朝月的父亲宋远成了工部侍郎,官阶之跃迁,实属罕见,等宋朝月正式册封为后,父凭女贵,他必定还能晋升。 而宋朝月的弟弟宋明泽,如今已被褚临封为了神威将军。 宋家之荣宠,无人能及。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宋家那女儿,朝中颇有议论,甚至有人暗地里说是宋家女给陛下下了情蛊,才致陛下不顾大臣们的劝阻要封宋朝月为后。 纵使猜测议论声频起,该来的日子依旧会来。 笙歌城正式迈入了冬天,北边灾民因为有孟祈留下的那五万将士,再加上朝廷每隔十五天送去一批粮草,日子在慢慢好转。 唯有孟祈,他的身体却在每况愈下。 不知是毒药的残余还是心病,总而言之,他成日里躺在床上的时间变多了,这次入冬还染上了过去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风寒。 咳咳咳—— 孟祈待在烧着金丝炭的屋子里,门窗紧闭,从外面经过的仆从们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的咳嗽声。 大家都知道,永翌王不太爱让外人进出他的屋内,每日也就只有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孟梁能端着汤药饭菜进去看他一眼。 十月初一那日午膳时分,孟梁正常端着饭菜进屋里,便又见孟祈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手中装着几碟菜和一碗饭的木托盘。 他正欲开门离开,手刚搭在门闩上,却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孟祈起身了。 “孟梁,你吃过了吗?” “还未。” “那你端过来跟我一道吃吧,一个人吃饭,总觉寂寞了些。” 孟梁将自己的饭菜端到了孟祈房间,才将提筷,便听见孟祈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失了斗志,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孟梁被这话问住,他低头半晌,最后答了一个是。 随即他便听孟祈轻笑一声,继而又见他夹了一块山药放进嘴里。 孟祈将这块山药咀嚼吞咽下去后继续说:“孟梁,若是再起战,北边十多万灾民,便真的活不下去了。” 大衡这几年战事频起,若要再行起事,受苦受难的只会是百姓。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只是,这代价是大衡上下两万万百姓的生存之虞。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为了扳倒褚临,殃及整个大衡。 更何况,宋朝月已经不要他了不是吗? 如今他一条命飘摇,孑然一身,何苦去在意这许多呢,他的前半生,已经过得很累了。 又过了几日,转眼到了十月初五,这一天清晨,笙歌城下了一场大雪。 孟祈打开屋门的时候,见漫天飞雪将黑色的砖瓦尽数铺盖住,踩在地上软软的,好像踩在棉花之上。 下了雪,阴沉了多日的笙歌城也亮堂了许多。 今日是封后大典,群臣需得及早前往祭坛,仰观礼成后,晚时再到裕园赴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7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