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舒宁心下又是一惊,这狗东西也要去? 她咬牙客气:“万岁爷日理万机,实在没必要陪奴婢出去!” 胤禛抬起脚往前,说是身子虚弱,背着她倒非常平稳。 他用力箍了下耿舒宁的腿,只提醒她,“叫朕黄爷,你现在是小厮,非要计较个尊卑,也是爷的奴才,别喊错了。” 耿舒宁沉默片刻,如果不是担心旁边还有人,她特别想骂他几句。 还黄爷,叫老黄更贴切。 她委婉哼了声,“奴才记住了,好提醒爷,您在外头可别自称错了。” 胤禛微微偏头。 在夜明珠的映射下,昏昏暗暗,只能勉强看得清路,看不清耿舒宁神色。 但他想象得出这小狐狸咽下了多少刻薄话,又将她往上一颠。 “爷若叫你自个儿出去,只怕有些混账比潭柘寺的王八还有向佛之心,爷心悦你,怎么可能放心得了。” 耿舒宁被颠得不自觉搂得更紧,对这声心悦一点反应没有,只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潭柘寺的王八哪儿来的向佛之心……呸!这狗东西是暗讽她想隐遁,不懂人事儿! 她咬咬牙,偷偷用力勒了一下,故意粗着嗓子凑到他耳边,大声表忠心—— “叫爷不放心,都是奴才的错,往后舒宁更努力尽忠,叫您早些放心!” 胤禛感觉耳朵都要震聋了,蹙眉偏了偏头,唇角的笑意却变深。 “嗯,等你什么时候变成永定河里的铁王八,回回出宫爷都背你出去。” 耿舒宁:“……”她不跟狗东西计较! * 七拐八拐走了不知道多久,待得耿舒宁感觉到有热风的时候,就知道是要出暗道了。 但胤禛也没放下她,一直背着她往前。 早上的太阳不算太烈,顶着暖烘烘的阳光,半盏茶过后,她被直接扔到了马车上。 眼睛上的黑布被解下来,她这才发现,苏培盛还有个面生的胖子,一个在里头一个在车辕上,都偷偷用敬佩又复杂的眼神看她。 耿舒宁:“……”这俩人不会一直都在吧? 苏培盛看耿舒宁瞪大眼,笑着冲她点头,“爷跟姑娘出行,身边自然得有侍卫扈从。” 这意思,听到她在皇上耳边放肆的,不止一个,估计还不少。 耿舒宁后知后觉地脸热,偷偷瞪罪魁祸首,却见胤禛面无表情,坐在马车正中央闭目凝神。 她压了压造作的心,还是办正事要紧。 若真跟这狗东西打起来,说不定往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只当这主仆俩不存在,实在止不住好奇,偷偷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 她从穿越开始,只出宫两次——从宫里去圆明园避暑。 因为要伺候太后,也不敢放肆,没能见过外头的风光。 原身记忆里,也只有在齐家和耿府,外头她基本上没去过。 如今没人拦,她当然想看看。 只是一掀开帘子,就先吃了一嘴的黄土。 “呸呸呸!”耿舒宁赶紧放下帘子,外头一边一排侍卫骑马护卫在马车旁边,尘土飞扬。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走的哪儿,周围的路都没有夯实过,这世道在普通路上行走,风尘仆仆不只是个形容词。 听到她这不算端庄的行为,胤禛拧着眉懒洋洋半睁开丹凤眸睨她一眼,伸手将人揽到自个儿身边,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儿。 “老实点,等进了城有你开眼的时候。” 以前两个人亲近的时候,苏培盛等人都会识趣儿地退下。 这会子在马车里,苏培盛无处可躲,只能低着头当自己不存在。 但这光天化日的,耿舒宁有些不自在,趁着苏培盛看不见,狠狠推胤禛一把,劈开腿往旁边横移了下,颇有些大马金刀的豪气。 胤禛:“……” 耿舒宁挑眉,用小拇指掏了掏鼻孔,故意弹了弹,粗着嗓子解释,“奴才现在是小厮,跟爷靠得近了,叫人看见要怀疑爷断袖的,爷还是注意些的好。” 胤禛额角青筋忍不住蹦了下。 他有洁癖,即便弹过来的细白手指干干净净,也还是有些忍不了。 他掏出帕子扔耿舒宁脸上,“你还知道自己是小厮?不是找死?爷就不可能带着这么粗鲁的奴才出门,要不现在送你回去?” 耿舒宁立马老实了,从脸上拽下帕子,用茶壶里的水打湿,使劲儿擦干净自己的手,冲胤禛露出个谄媚的笑。 “舒宁错了,舒宁改。” 胤禛冷笑,这话都叫她说熟了嘴皮子,她下回还敢! * 马车颠簸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耿舒宁耳边听到了熙攘人声。 她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还隐隐有些恶心,本来无精打采靠在车壁上,一听到人声,立马支棱起来。 只是这回不敢再轻易掀帘子,她可怜巴巴用灼热的目光盯住闭目养神的某个爷。 胤禛睁开眼,见她小脸苍白,到了嘴边的训斥变成了心软。 他倒了杯茶递到耿舒宁手边,“外城的味道不那么好闻,若是想吐,就喝点茶压一压。” 说着,他又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碟子山楂丸和蜜饯。 苏培盛赶忙接过来,小心伺候着放在耿舒宁能拿到的地方。 耿舒宁冲苏培盛眨眨眼表示感谢。 这些东西应该都是苏总管准备的,能做大内总管的人,还是贴心呐。 苏培盛一扭头,就见自家主子爷冷冷看着他,心下一紧,不明所以地缩了下脖子。 难不成怪他手脚太慢? 反正苏培盛也没长叫主子伺候人的那根筋。 耿舒宁对主仆俩的眼神官司毫无察觉,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外看,立刻叫新鲜的牛马粪味儿和微微尘土气息扑了一脸。 上辈子她在大山里生长了十几年,工作后,做慈善活动上山下乡也不少见,其实对这种不太好闻的空气接受良好。 只是,周围衣不蔽体,甚至连草鞋都没穿,光着脚行走叫嚷的百姓,还是叫耿舒宁大为震撼。 她想过,这世道的百姓日子不会很好过,从网上也看到过很多老照片,衣衫确实都很破烂,她有心理准备。 只是那也是晚清了,比起现在的百姓来,照片里的穷苦竟然都算不得什么。 她甚至看到只穿着半条破烂裤子,将鞭子缠在脖子上,像焦炭一样的百姓。 还有勉强能蔽体的妇人,表情麻木挑着扁担,慢吞吞走得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会晕倒一样。 扁担一头挑着些黑乎乎的粮食,另一头是个大脑袋的光屁股炭黑娃儿。 耿舒宁张着嘴,鼻尖酸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吃了土也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被先前的自大狠狠扇了一巴掌。 先前她竟还想过出宫后要如何金尊玉贵的逍遥。 可在这样的世道,如果连京城外城百姓都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她还逍遥个屁啊! 胤禛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耿舒宁的不对劲,伸手将她拽到跟前,用眼神示意苏培盛压紧了马车帘子,不再叫她往外看。 见耿舒宁眼圈发红,胤禛心里那块已经越来越柔软的地方,升起一股子带着喜悦的怜惜。 他对这小混蛋越来越上心,正是因为她就像是另一个他……不,像是他的半身,连对百姓苍生的怜悯和善意都如出一辙。 他第一次到外城的时候,也曾震撼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搂住耿舒宁的腰,轻巧将她提到膝上,温柔抚着她黑黝黝的辫子,无声安抚。 好一会儿,他轻轻亲了下耿舒宁的额头,轻声道:“朕先前着急,也是想叫大清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反倒会做错事。” “你答应过朕,要叫百姓吃饱穿暖,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往后就跟朕一起,叫这江山安定,河清海晏,可好?” 耿舒宁下意识抬头,目光落入胤禛眸底,被他的认真和从未有过的温柔震住。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答应。 但下一刻,她却又清醒地知道,留在他身边,她会失去很多自己原本赖以生存的东西,比如尊严,自由,自我…… 日头渐升,胤禛清楚地看到她张开的小嘴儿里那一截粉嫩,目光逐渐幽深,低头亲上去。 耿舒宁在最后一刻偏开了脑袋。 吻落在她脸颊上,叫她脸上微微发烫,但腰肢被用力箍紧的微痛还是让她清醒过来。 她赶忙推开胤禛,为自己刚才的震撼和失神找理由,“我……我只是,只是看到他们,又想起了点好东西。” 胤禛压下心底沉闷,微微挑眉,“什么好东西叫你如此失神?” 耿舒宁略迟疑了下,“应该是能叫织布速度提高好几倍的东西,只是记得不是很清楚,还要仔细回想。” 胤禛深深看她一眼,这样的东西他确实想要。 他没再说话,顺着她的意思松手。 苏培盛感觉到自家主子求吻不成,身上的冷意越来越重,都快把自己缩到马车外头去了。 耿舒宁低垂着脑袋,只当没发现他的不高兴。 她不会盲目要逃离,但也不会如他所愿留下。 刚才他所畅想的事情,耿舒宁确实想做,甚至想做更多,这种冲动比跟胤禛斗智斗勇,让她更有安定感。 可越是找到自己穿到几百年前的意义,她就越不可能如他所愿依附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倒耿舒宁忍不住抚了下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有点疼。 * 从南大门进了外城,往内城去,马车速度就快了。 周围的人声也大了许多。 耿舒宁听到各种叫卖声,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外头的气息也不再难闻,甚至还能闻到些许烟火香气和脂粉香味儿。 “爷,到内城了。”苏培盛觎着耿舒宁的好奇,开口还是下意识冲着主子禀报。 “按着您的吩咐,齐家小五爷和陈佐领家的二少爷,在云间楼包厢里候着。” 这话其实是说给耿舒宁听的,苏培盛特地加重了‘吩咐’二字。 耿舒宁立马高兴起来,她本以为出来得匆忙,还要耽搁些时间跟这两家联络,没想到都安排好了。 才刚捋了虎须,她这会子用屁股想,也知道该谢谁。 她不动声色放下手,乖顺地起身,在马车里打了个不太标准的千儿。 “奴才谢过爷的体恤,爷安排得实在是周全,往后舒宁一定好好向爷看齐。” 马车正好停下,叫她一时没稳住身子趔趄往前趴。 胤禛伸出腿拦,勾住耿舒宁的腰略用力,叫她站稳,看着像用脚将她踹稳了一样。 他淡淡扫耿舒宁一眼,懒得跟这个没良心的说什么,从绣着祥云纹的马蹄袖里掏出把扇子甩开,风流倜傥下了马车。 苏培盛顿了下,见主子不等下车凳,自个儿也不敢坏了主子的好事,跟着动作潇洒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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