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没把窃生的小动作放在眼里,只当他是感怀伤势。 “我会努力,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入定了,灵力消化凝实得差不多了,要练剑。” 楚怜正常说话时没什么调子,和她的性子一样寡淡冷漠,却让人很有安全感,使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我一般五更起,在太阳出来之前开始练剑,一般练两个时辰左右,从寅时末到巳时初。我会到联排房屋前面的空地练剑,不会打扰你休息,你安心休养即可。” 窃生闻言,又露出刚才的灿烂微笑,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养伤的。 虽说楚怜决定开始练剑,一半确实是因为脑海里的精纯灵力吸收完全,真的需要练剑了,另一半却是为了白天和窃生在一起,观察监视他。 但她说练剑,就是真练剑,说五更起,就不会晚于二更睡觉或打坐,不会做一些无谓的琐事浪费时间。 而在白天的空闲时间里,楚怜一面冷静地观察窃生的日常活动,记下他又给自己做了什么,提醒自己不能沉迷温柔乡里,一面又近乎于放纵地,放任自己享受窃生管家嬷嬷般的服务。 反正只是幻境,窃生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何妨放纵一二呢? 楚怜这般说服自己,接过窃生递过来的,切成小块的灵果,捏起签字,一块一块扎着吃。 这一个月速成的面果子好甜好面,沙糯的口感,却不腻人,反而还很清爽。 好好吃!比披云派里的灵果好吃太多了! 如果不是在幻境里,我一定要灵植园的师兄师姐们种它一片地! 楚怜漆黑的瞳仁眼睛微微亮起,如同夏日夜空中两颗闪亮的星子。 窃生一见便知楚怜喜欢他从前培育出的新品种。 他仍旧温柔笑着,选择明知故问,只为多和楚怜说两句话。 “楚怜,怎么样?好吃吗?” 楚怜又扎了一块面果子,送入口中,矜持地点评,“尚可,你竟然还会培育灵植,多道同修,厉害。” “也不算修道,”窃生一手端着果盘,一手帮楚怜轻推秋千,“就是喜欢捣腾一些不中用的小东西,哪里厉害了。其实很没用才是,莫说攻击别人,就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楚怜裙角飞扬,马尾飘荡,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一边吃灵果,一边不赞同地反驳窃生。 “我褪恶骨入道门时,我师父曾告诉我,天道莽莽,万法同归,没有没用的道,也没有没用的人。” 楚怜转头,漆黑的眸子锁住窃生柔和舒展的眉眼,反问道。 “你总不能让医修不治病救人,反而去和敌人拼剑法,农修不培育良种,却要和魔族上场厮杀吧?术业有专攻,你很厉害,剑修在实力上,从不骗人。” 楚怜说这话时,阳光正好,院中清风穿堂而过,莲花微动,桂花飘落。 窃生的心,恰如此刻,温暖、明亮、清香。 那心跳声,是名为心动的葬钟,他知道,但他甘之如饴。 ----
第57章 窃生最开始是东海深处的鲛人王族,因向往人世繁华而劈尾上岸,可惜他做人没几年,四时神宫就着了迷一样,要炼鲛皇珠,还非说是受命于天,遵神明启示。 窃生的族人虽然怨他天赋卓绝,不走修炼正途,但并没有在屠杀中供出他,所以等窃生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四时神宫已将东海鲛人的王族尽数屠杀,取其血肉精华炼制鲛皇珠。 因为少了一鲛人献祭,四时神宫就通过大天衍术寻找逃脱的鲛人王族,发现窃生劈尾化人,拜于青虹宗门下。四时神宫先是冲青虹宗施压,青虹宗不同意交出真传弟子,四时神宫便派七主教屠了青虹宗全宗,不留一个活口,好以儆效尤,彰显神宫神威。 无数同门怨他浪费天赋,未曾好好修行,可这些声音都在漫长的时光中慢慢消失,都不敌他无尽的自我厌弃。 他曾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残破的神魂飘荡在鲛皇珠幻境里,问自己为何只喜欢那些无用之物? 音乐、烹饪、手工…… 统统都是无用之物,他也是无用之人,灾祸降临时,身边的人一个都护不住。 他一直这样想,在时光流逝中,沉默着腐烂。 鱼生百年,人生五年,再加上近千年的境灵生涯,窃生无数次死去又重生,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楚怜这样的人,也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没关系的,世上没有全然的无用之物。 术业有专攻,你很厉害…… 窃生垂下眸子,用竹签扎了一块面果子吃,甜爽沙糯,确实很好吃,楚怜没有骗人。 她没必要骗他。 他们二人之中,楚怜更强大,更冷漠,更具优势,她有无可匹敌的天赋,有斩钉截铁的意志力,有光明灿烂的前路。 她,不需要哄他。 窃生咽下面果子,细微的灵力在喉间流转,他单手抓住自己的大腿,忽然有一展歌喉的冲动。 “其实,我的本职是一名乐修。” 窃生忽然道,声音好听得不得了,像一尾鱼或一条蛇,从微凉潮湿的海水中窜出头,灵活得游进楚怜耳朵里。 楚怜放下手中竹签,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耳朵,她从耳骨摸到耳垂,心中的悸动稍稍平息。 “看得出来,你的弟子服是文道一边的,”楚怜脚尖点地,让秋千停下来。 她想起来上一次伴她入眠的舒缓的、余韵悠长的乐声,耳朵又奇异地泛起痒意。 “上一次的乐声是你的灵器吗?给我听睡着了。” 楚怜回头望向窃生,过分漆黑的眸子显得她认真到有点呆。 她向文弱可欺的窃生,解释自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乐声很好听,听得我很安心,所以才能睡着。” 窃生闻言,眉眼弯弯,面上像是被春风吹过的梨花树,一瞬间繁花开遍,美丽,繁盛,却又带着别样的、温柔的疏朗。 独特的、少见的气质。 楚怜垂下脑袋,就着窃生的竹签,咬了他递过来的面果子,“当然,这面果子也还可以。” “你还想听吗?埙声舒缓平和,朴拙抱素,独为天籁,但其实,我唱歌比吹大鱼埙还要好听一些。” 窃生心中忐忑,即使他故作平静,咬字断句还是和平常有所不同。 楚怜皱眉,将果盘端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直接对窃生说,“好听?那就唱呗,问我做什么?我何时管过你?” 窃生手中没了遮挡物,他便又把手扣在轮椅扶手上,手指抠木头。 他目光如水,黏附在楚怜身上,浅棕色的瞳孔里只能映照出楚怜一人的模样。 窃生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问道,“楚怜,你想听我唱歌吗?” 鲛人的歌喉从不轻易施展,这样主动地问异性想不想听他唱歌,对窃生来说,已是近乎求偶的举动。 自他有意识以来,这是第一次,穿过千年时光,穿过生死几遭,近乎卑微地献媚邀歌。 他几乎将自己的心思□□地铺在楚怜面前,求她怜惜。 但楚怜不懂,她只是歪着脑袋,靠在秋千的粗绳上,漫不经心道,“想听,你唱吧。” 一双点漆瞳,黑白分明,坦坦荡荡。 窃生分明知道楚怜不知道他此举的深意,却还是心生悸动,启喉高歌。 一首远古的异国歌谣。 楚怜一个字也听不懂,她靠在靠在秋千的粗绳上,眼里满是窃生柔和舒展的君子面,她唇角翘起,不自觉开始微笑。 她只觉得窃生的歌声有一种奇妙的美感,清澈得近乎悲戚,纯净得如同稚子。 窃生的歌声在空气中传导振动时,她的心里仿佛也凭空生出一根琴弦,跟着窃生的调子振颤不已。 凄清有力,婉转动听。 这是她有生以来,听过得最动听的歌声、最悦耳的音乐。 只可惜她粗俗疏漏,无法与之和音,反而在海水一般起伏的歌声中,感到安全温暖,困意迭生。 楚怜想,竟然真的控制不住,倒头睡了过去。 楚怜身躯一歪,斜着往下倒,窃生的歌声一顿,忙伸手接住楚怜。 我的歌声、乐声就这般乏味无趣吗?怎么又听睡着了? 窃生心中苦涩。 就像楚怜不懂窃生歌曲中的深意,窃生也不知道,对于在放逐之地长大的楚怜来说,能在外人面前安眠是多么罕见和困难的一件事。 窃生怕楚怜受惊再醒过来。 他抱着楚怜,以法术驱动轮椅走向主卧。他口中歌声不停,神情温柔悲悯,又饱含柔情,将一首求偶的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 有窃生的歌声做伴,楚怜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比上次摇椅上的小憩还舒服。 等她一觉睡醒,已是次日五更天。 天降破晓,正是她平常练剑的时辰。 楚怜手摸到怜不得剑柄上,还没睁开眼,就感知到屋中除了她还有旁人。 她偏头侧首,往窗边书桌处看去,果然见窃生俯身,趴在书桌上,看样子还在睡。 楚怜收回握剑的手,她闭上眼睛,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两只手伸上来,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耳朵的软骨轮廓。 指尖触碰到耳尖时,似乎还能听到窃生奇妙美丽的歌声。 这便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好歌声吗? 楚怜回味昨日耳侧的歌声,竟破天荒地不想起来练剑,怕惊扰了梦中的窃生。 楚怜唾弃自己鬼迷心窍,而后冷脸拿剑,轻手轻脚地下床穿鞋。 “楚怜?你醒了?” 窃生一直记挂着楚怜,昨日又唱了一晚的求偶曲,睡得不太安稳。楚怜甫一动作,他便乍然惊醒,抬头对楚怜温柔微笑。 楚怜穿鞋的动作停顿,她拽着怜不得的剑穗,说,“无妨,我起来练剑,你继续睡。” “我不怎么困,你早饭想吃什么?鲜鱼粥怎么样?” 窃生摇头,推动轮椅走到床边,弯腰拾起楚怜穿到一半的鞋,自然而然地托起楚怜的脚,动作轻柔地为她穿鞋。 不知怎的,或许是昨夜听了他一整晚歌声的缘故,楚怜看到窃生的动作,心中总有些不对劲。 窃生微凉的手掌隔着棉袜触碰到她发烫的脚心时,这种不对劲就越发明显,仿佛是有人拿着细小的鸟类羽毛,在她心底挠她痒痒。 楚怜抑制住自己的异常,面上愈发沉着冷静。 “就鲜鱼粥吧,我去练剑。” 鞋穿好以后,楚怜拿起剑从床上跳下来,大步往厅堂走。 “对了,你的歌声很好听,比你的埙声好听,你说得对。” 走到竹帘处时,楚怜忽然回头,对垂头静默的窃生说,“我会睡着,不是因为你的歌声不好听,而是因为它很好听,像温柔的海水一样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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