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丢脸的一瞬间没有被人看到,他微微侧头用余光回望的时候,江兰兰已经充满了雄心壮志地操起了捞网,准备在她家池塘里大干一番了。 不需要费心去找,水塘的边沿处就有大大小小的田螺攀在上头,密密麻麻,数量众多。 江兰兰探着身子捞了一会儿,篓子就沉甸甸的了。田螺们伸着黏糊糊的触角,缓慢地在篓子里挪动试探,瞧着有点恶心,但她却笑开了花。 她虽然还是这个十八岁的年纪,但是心里早就对后半生的生活经验有所把握,做菜,对她来说更是没有丝毫难度,毕竟这是后来她的看家本事。 背着篓子回家,江兰兰并没有直接从院子中进去,而是一拐弯从篱笆墙的侧面绕到了屋后面,将篓子放在了拐角处。 江家的屋子不算大,屋后面是个菜园子,刘桂花一般只有去摘菜的时候往后面走,不会多费腿脚往拐角那边探。 偷偷找了个缺了边角的破陶盆,江兰兰将田螺都倒了进去,又提了井水灌到盆里,给田螺吐沙。 塘里水深,倒是没有什么沙,隔两个小时换一次水,多换了两次,再在洗田螺上多下点力,也就干净了。 她蹲在边上,用手轻轻摸了摸一颗田螺的壳,小声地念叨着: “田螺啊田螺,你们可把自己吐得干干净净啊!我保证会把你们做得香喷喷、美滋滋的!” 安抚好了田螺们,江兰兰站了起来,背起篓子若无其事地又绕回去,从院子前面进了门。 “干什么去了?捞鱼了?又去讨好那个镇上的伢子了?”刘桂花一双三角眼朝着江兰兰打量了又打量,见她篓子里湿淋淋的,却什么也没有,不由得起了疑心。 她早就知道这丫头经常追着她一个二流子同学跑,这事儿在乡里都成了笑话了,这会儿就难免猜疑她是捉了鱼给那男同学送去了。 “没有。”江兰兰不是很想跟她说话,淡淡地回应,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我可跟你说了,你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跟人家镇上的人没法比,少给我干些吃里扒外的事,”刘桂花狰狞着眉毛,嘴巴张张合合,“还以为人家能看上你呢,一天天的热脸贴冷屁股,你不要脸,咱们老江家还要脸!” 江兰兰简直不知道她这股风又是从哪儿吹来的,她顿住脚步,认认真真看了眼刘桂花,着实想看看她这好奶奶到底是抽了什么疯。 “看我做什么,你个贱蹄子赔钱货,少给我往外跑,家里多少活儿、多大压力你不知道吗?”刘桂花看着江兰兰这漫不经心的眼神,莫名就起了火气,要不是手里头没有趁手的工具,她都想抽她几下了。 “奶奶,我都没读书了,我可没有什么压力。”江兰兰赶在她发火前,笑眯眯地说道。 “没压力?你不读书,你妹也不读书?她明年还要上大学,衣食住行不要花钱?”刘桂花翻白眼,脸上的褶子也随着说话而胡乱动弹,“你哥娶媳妇不要钱?你以为新媳妇是随随便便就会进门的?还没压力,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脑子嗑坏了!” 江兰兰忍不住笑:“那您是要劝我小叔和婶子努力呀,劝我做什么?难不成堂妹读书、堂哥结婚,要靠我这个同辈人?我是生产队的驴?是江家的长工?要净围着堂哥堂妹转?” 刘桂花头一次用认真而警惕的目光打量江兰兰这个孙女,她算是发现了,江兰兰这张嘴巴确实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只是她这张嘴,就是浑身那股瑟缩的气质,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没了! 以前她骂江兰兰的时候,江兰兰哪里敢顶嘴啊,不抽抽搭搭地哭就是好的了,怎么会像这两天一样,见谁都怼。 不对劲,属实是不对劲。 刘桂花将毕生的见闻和经验都掏了出来,甚至有点想去请隔壁村的神婆来给她家看一下,怕不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 江兰兰可不管她奶这会儿是个什么想法,她怼完人了感觉神清气爽,不再看刘桂花的神色,脚步飘飘地往屋里走。 刘桂花愣了好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心说这贱丫头还真是这么不尊敬她了!等茂竹回来了,看怎么教训她! 江兰兰走进走出,端了盆水放在太阳地下晒着,等水温热了,好洗头发。 她摸着脑袋上险些要打绺的头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得下去的。 以前的江兰兰说不上爱干净,甚至有些邋遢,可现在的江兰兰,浑身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她恨不得立马就去洗掉。 “啧啧,真是瞎讲究。”刘桂花见着她走来走去,歪起一边嘴角讽刺道。 不过这回她不知道是怵了这大孙女还是怎么的,竟然不敢太大声,生怕被江兰兰听见了又是一通怼。 今天太阳好,水没一会儿就有了温意,江兰兰也不耽搁,弯下腰就开始洗头。 一头乌黑的长发沾了水,在太阳下像是柔软发光的缎子似的,打理是不好打理,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这年头没有后世品种多样的洗发水,江兰兰不想跟她奶讨肥皂,这年头乡下最爱用来洗头发洗澡的洗衣粉她更是不敢用,匆匆从灶膛里弄了些草木灰,多淘换几回,还洗得挺干净的。 洗完头发用力拧干,然后就在太阳下晒,听着鸟鸣声,倒也悠哉闲适。 江兰兰眺望着对门河那边连绵的山,心情极好。 嗯,怀揣着希望,事业即将扬帆起航!
第6章 紫苏煮鱼 刘桂花没有再看她折腾,因为到了做饭的时候了。 从菜园子里摘了两条莴笋,又折一把鸡毛菜,洗洗切切,莴笋清炒,鸡毛菜煮米汤,再在饭上放几个红薯蒸着,不多一会儿就能熟。 江兰兰不喜欢吃刘桂花做的菜,舍不得放油放盐,多下一点猪油都要心疼半天,在饭桌上唠叨好一会儿。炒出来的菜,莴笋吃起来半生不熟,鸡毛菜煮得又黄又碎。 但这不妨碍她筷子使得飞快,毕竟但凡吃慢一点,那盘子里的菜可就都被她奶和婶子两个人包圆了! 这两人在抢菜吃上能力一绝。 “娘,您也吃!”江兰兰自己吃着,还不忘爹娘,“爹,您快多吃点,下地辛苦了!” 何秀英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不着痕迹地看她婆婆和妯娌的脸色,在两人的白眼中埋头扒饭。 至于江茂竹则迟钝多了,他抬起饭碗去接菜,笑得憨憨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手长,夹得到。” 江兰兰笑而不语,心说您夹得到啥啊,您顾了老婆顾女儿,稍稍犹豫一下,盘子里就啥也不剩了。 兴许她这架势很是唬人,今晚江家吃饭的速度都比往常要快上不少。 尤其是赵爱金,看江兰兰的眼神简直像看鬼子进村,不仅抢她自己的那份,还连带着抢她爹娘的! 真是没想到,这老大家的丫头片子还发性子了! 吃完饭,刘桂花说道:“明天上午去公社,咱家买斤猪肉回来,最近大家每天下地辛苦了,补一补。你们谁去?” 公社已经改为了乡或镇,大队也改为了村,但刘桂花一直改不了口头上的称呼,就总是公社来、大队去了。 在小岭村,一般不年不节的,不到双抢时期,家里是不会买肉吃的,也就是这两年市里改革了生猪购销体制,允许私人经营生猪购销,所以镇上每逢集市也有人摆了私人肉摊,议价买卖,乡里人手头宽裕一点的,在农忙时期才舍得多吃几顿肉。 江良山喝掉小酒盏里最后几滴谷酒,点点头。 这是他昨天晚上跟自家老婆子提的,这一阵家里老的、大的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拔秧、插秧,一天忙到晚,也着实是亏身体。 他发话了,刘桂花就没有意见,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块二毛钱。 议价的猪肉要比供销社贵,同样一公斤猪肉,私人摊子上无票要两块五,拿着票去供销社,则只要两块三。 但是江家的肉票之前兰兰的小姑江小红办回门酒的时候用掉了,所以刘桂花只得忍痛多出点钱了。 “我去!”赵爱金最喜欢这种能偷懒还能逛一逛的事情了,忙不迭地说道。 “我去!”与此同时,江兰兰也举起了手。 正好她下午还想着明天要用个理由去镇上呢,机会就来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等下人家割最差的肉卖给你,你还咧嘴笑嘞!”赵爱金瞥一眼江兰兰,烦她跳出来给自己制造麻烦。 江兰兰不理她,笑得灿烂:“奶,我去,我同学她爹就是摆肉摊儿的,她爹认得我,我嘴甜一点儿,说不定还能多送我一点猪骨头、猪下水!” 刘桂花看了眼江兰兰,犹豫了一下,对白送的猪骨头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对江兰兰的讨厌,她冷着脸把毛票交给江兰兰,叮嘱道: “买了肉就回来,挑肥肉买,买不好小心我抽你!” “放心放心,我一定买肥多瘦少的肉。”拿了钱,江兰兰笑得更加灿烂了。 她自从辍学以来,干完活逮着机会就去给付海连带着他的兄弟们献殷勤,用后世的话就难听了,叫“当舔狗”,每回吃了付海那边的冷淡态度,回来还都要挨一顿她奶的臭骂,不仅赔了实打实的吃食,还受到了精神创伤,简直没眼看。 江兰兰觉醒了之后,可不受不了这种事儿了,偷偷去当舔狗是不可能的了,她要去镇上,那也要事出有因、光明正大,以表自己改过自新。 买肉的事情定了,江兰兰难免又遭了她婶子几个横眼、不阴不阳的几句酸话。 不过她并不在意,赵爱金这人就是这样,嘴巴子利索,眼睛也很会翻白眼瞪人,小心思多。但她也就这样了,窝里横,胆子怂,真要动手干什么,那是不敢的。 吃完晚饭说了几句话,江家人就趁着天还没黑,个个儿去别人家串门子去了。 这是这时候很常见的饭后消遣活动,村里甚至有固定下来的八卦场所。晒谷场、大树下、热闹人家的堂屋里,每逢农闲或者傍晚时分,不少人就聚集在一起,不是说东家的长、就是叨西家的短。 有的爱八卦的人家,甚至端着饭碗就出来遛弯了,看见哪里有一堆人在说话,就凑上去听,时不时就着话题扒一口饭放嘴里,就跟吃了什么好菜似的。 何秀英心疼闺女的脚伤,没有去串门子,而是又揽了洗碗的活儿,只叫江兰兰自己去歇着。 江兰兰趁着她娘去压水了,匆匆从厨房里掏了块猪油和一点盐,又用一个小碗弄了点酱油、往衣裳兜里装了一点八角与桂皮。 猪油是沿着油盐坛子平平刮了一层,这样不会被发现,至于香料,她家八百年也用不上一回,她要是不做嗦螺,约莫下一回使用得等到过年了。 弄了必需要用到的调料,她又去后头菜园里砍了一根莴笋,想了想,又薅了一把水灵灵绿油油的嫩韭菜,这才去拐角处把田螺给捞起来放进篓子里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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