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对这目瞪口呆的人,轻轻笑笑。 “别多想,安心养伤。” …… 于江寒衣而言,有了名字之后的日子,仿佛一下不同起来。 没有了严酷的训练,没有了刀剑血腥,也不必再为了任务而时刻警醒,惴惴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每日里来换药,仔细察看他伤势的郎中婆婆,和尽管看他的眼神颇为微妙,却终究奉命来照料他的侍人。 他觉得自己一下变成了一个闲人。 这种闲,竟令他很不适应,有些无措。 姜长宁会抽空来看他,问他的伤势,也会与他玩笑,然后面对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看似嫌弃地揶揄:“规矩那么大,一点也不好玩。” 但她来的时候并不多。 她有自己的事忙。 江寒衣从未问过,她究竟在忙些什么,这不是他身为一个下人,应当了解的事。但从他当初去薛府,领到的任务来看,也隐约可以窥见一斑。 得益于常年的刻苦训练,他的底子很好。 尽管当初伤得可怖,浑身都没剩下几块好肉,半个月后,竟也可以缓慢地下床走动了。 就连郎中婆婆也道:“老身一辈子行医,倒也少见这样争气的。” 这一日,眼看天气好,他披衣下了床,想到外面的院子里走走。 郎中说的,卧床久了,容易患上萎症,四肢纤细绵软,吃不上力。这对于一个影卫,是不可接受的。 但他终究离好全了,还差得远。下床时脚下一绊,险些跌出去,幸而扶住床架,才堪堪站稳。 照料他的侍人正从外面进来,见状,立刻皱了眉头。 “这位小爷,您腿上固定的木板都还未拆呢,这样急着下床,图什么呀。若是摔了,您受罪不说,奴才们也没的遭殃,落一个伺候不周的罪名。” 他低下头,小声赔礼:“对不起,是我添乱了。” 这些侍人,均出自姜长宁的南苑,即便在整个王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其余地方的人都要奉承巴结。 一朝让人指了过来,照料一个从前压根不会正眼看的影卫,尽管明面上不敢有差错,心底里却自然是很瞧不上的。 见他脾气软,开口便是道歉,便越发的阴阳怪气些。 “使不得,您可是被殿下亲手抱回来的,如今也攀得上半个主子了,奴才们不过是伺候人的,可受不起您的赔礼。” 嘴上这样说,手上却不由分说,将他重新架回床上。 动作并不轻柔,不知磕碰到了哪里,听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也不在意。 “小爷,今日是府中领用度的日子,奴才少不得要跑一趟,其余人大抵也有活计,脱不开身。您瞧,您身边也没个人,要是再胡乱走动……” “我,我不会了。” 江寒衣垂头坐在床边,手缩在衣袖里。 “你放心。” 侍人瞥他两眼,大约对他的识趣还算满意,轻哼一声,昂着头便往外走。 谁知走不了几步,态度却忽地恭敬起来,向着门外道:“奴才见过明公子。” 他一怔,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款步从外面进来,一边让了免礼,一边和气地交待:“今日发下来的用度,都在这里,我顺路便带过来了,不必再费事跑一趟了。” 端的是清雅俊秀,气度从容。 江寒衣不知他是谁,只得偷偷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侍人。 无奈那侍人正忙于奉承对方,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地道,还是明公子体恤又周到,半分也没朝他这里瞧。 还是那被称作明公子的人,留意到了他的无措,微微一笑。 “前几日便听说,殿下领了一位佳人回来,安置在南苑,只是府中事多,总不曾得空来与你照面,倒是我怠慢了。” 他望着江寒衣的眼睛,道:“侍身溪明,是殿下的侧室,这厢有礼了。” 第9章 侧室 侧室。 江寒衣的头脑,有一瞬间空白。 一年前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仿佛还不曾听闻,王府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或许是他愣怔的时间太久了,身旁的侍人微微皱眉,抛过来一个眼色。 “明公子受殿下的恩宠,打理着王府上下,每日里辛苦得很。今日有心体恤咱们,特意将春日里的用度亲自送了来,怎么说也该道一声谢才是。” 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要起身行礼。 “属下参见明公子,多谢您……的恩典。” 一句话,说得紧张,又磕绊,旁人还未怎样,先露了怯。 那侍人像是很瞧不上他的模样,无声地撇了撇嘴,显然认为他上不得台面。眼见得他踉跄着要起身,也没有过来搀扶他的意思。 反倒是那名叫溪明的男子,伸手轻轻拦了他一下。 “你如今有伤在身,何苦多礼,若是磕着碰着了,倒让人不安心。” 于是他又讷讷地,坐回了床边。 眼看着对方端详他两眼,莞尔一笑:“弟弟生得当真俊俏,难怪殿下一眼瞧见了便喜欢。往后可不要再自称属下了,要不然,岂非将我羞煞了。” 他此生,从未被人喊过弟弟。 一时间只觉得既亲切,又陌生,有些无所适从。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慌忙要解释。 “不是的,公子误会了,主上她只是可怜我罢了,并没有……” 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了。 影卫向来以沉默、忠诚为信条,伶牙俐齿,并不在严苛训练的范围以内。他只知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主上交给的任务,而至于怎样圆滑小心地说话,他并没有学过。 于是最终只红着脸,低声道:“属下只是一个影卫。如果明公子是主上的侧室,那便也是我的主子。” 溪明似是忍俊不禁。 “罢了,罢了,”他笑道,“许是殿下就喜欢你这副性子,你若愿意,就如此自称吧,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说着,还转头与那侍人打趣:“你说是不是?” 侍人以袖掩唇,笑得心领神会。 徒留江寒衣手足无措。 他们说的趣味是什么,他不明白。 他望着溪明那张端庄、俊美,笑容和煦的脸,只觉得对方行事说话,无不妥帖,三两句间便知是有身份的,与他这样没有教养的影卫,很不一样。在对方面前,他十足…… 一无是处。 他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膝上,双手藏在袖子底下,悄悄抠着被单。连怎么接话都不知道。 还是溪明主动来寻话头。 “我是去岁九月里入的王府,你不曾见过,也是对的。无妨,往后咱们兄弟间多走动,不愁没有话说,渐渐地不就熟络起来了。” 他道:“蒙殿下错爱,要我暂时打理着府中杂事,今后你若有什么缺的要的,尽管同我来说,也不必拘着份例,想必殿下那里,也是同样的意思。” 说着,眼尾波光浅浅一转,落在江寒衣脸上,笑得温和,又有几分打趣。 “怎么说,将来也是要侍奉殿下的人,若是太简朴了,也不好。” 江寒衣脸上热得,像要烧起来。 忽地就记起那一日里,他刚被姜长宁抱回王府,安置在南苑。他满心想着,她在薛晏月面前说的那一句谎话,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求主上,给我些时间。我能伺候的。” 而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他片刻,哧地一声,笑出声来。 “你还当真了?” 如今想来,仍旧懊悔得厉害,深吸了几口气,也不能把脸上的红压下去。 他太蠢了。 把什么话都当真。 但这样丢人的桥段,是不敢向外人道的,于是此刻,也全然不知该如何向人解释,他在姜长宁眼中,不过是一个因重伤,而得了几分善待的影卫。 只能慌忙道:“我不是……也不用给我什么东西,真的不用。” 词不达意,声音越来越小。 溪明便笑得越发温和,仿佛很明白他的心事。 “好了,真拿你没办法。你既这样说,那便是吧。” 他看了看一旁桌上摆放着的东西。那都是他今日带来的。 “我听郎中说了,你的伤势不轻,即便是底子较常人要强,也须得好生休养。尤其是腿上的伤,更不可轻忽了。我今日来得急,晚些叫人寻了补品,什么人参、鹿茸,都给你送来。你只管安心歇着。” 说罢,也不多留,仍从从容容离开。 来与去,都像春日里的一朵云。 唯余青色的衣角,拂过院中的花枝,一眨眼,便融进了满园春色里。 江寒衣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的侍人已经耐不住,开始上手翻看桌上的那些东西。 “呀,明公子待咱们可真是不薄,定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了。这哪儿是您应有的份例呀,奴才瞧着,这料子、这春茶,怕是比正经侧室的例子,还要好些呢。” 他喜滋滋道:“明公子可真会做人,难怪府里上下,人人都服他。” 江寒衣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轻轻应了一声。 他也觉得,明公子好得很,又温柔,又大气,事事妥帖,挑不出半点错来。 很适合做……姜长宁的身边人。 他没留意自己脸上,是什么神情,但让侍人瞧见了。对方瞥他两眼,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小爷,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醋了吧?” “我没有……” “别犯傻了,殿下是将您亲手抱了回来,又安置在了自己的寝阁边上,时常照拂着,可那又怎么样?那头的明公子,可是正经好出身,人家的娘是皇城宫苑副监,即便官职不大吧,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家,怪道入府没多久,殿下便放心将上下事宜,都交由他打理着。” 那侍人年纪也不大,偏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殿下是何等身份,女人家,哪能没有三夫四侍。您呀,就别想有的没的了,好好学着伺候殿下,才是真的。若能得个名分,便是很好了。” 说着,打量他两眼,轻轻咂嘴。 “有没有还两说呢。” 江寒衣坐在床边上,背挺得笔直,双手端正放在膝上,仍是从前做影卫的习惯,一丝松懈也没有。 一句话也不说。 显得很不合时宜。 侍人看着他的模样,就摇摇头,唇角多少带上了几分不屑。 出身既低,也不机灵,也就是模样生得确实好些,但殿下身为亲王,满京城里,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何况,他当初伤成那样,即便是府上的郎中有本事,勉强医好了,多少也要留疤痕病根,哪能同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公子相比。女子嘛,哪有不爱美色的,到时候一瞧见,恐怕便什么兴味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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