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处处不如人了,偏还生性木讷,不懂花心思讨好。方才明公子有心待他亲善,他却连好意都接不住。 依他所见,这傻呆呆的影卫,不出三两个月,便要被殿下抛到脑后去了。 他运气怎的就这样差,好端端的,被拨来伺候这样一个人。 不成,改日得去求求主事的,若是这人不成器,被殿下厌弃了,可得想法子将他调回去,他才不要跟着这等样人,去受旁人冷眼呢。 心里这样盘算着,手上却不停,仍利索地翻看溪明送来的东西。 倏忽从中翻出一匹衣料。 珍珠白的,轻薄又柔软,直如天边云一般,底子压的暗云纹,若隐若现,又以丝线细绣了竹叶。清新雅致,正合这个时节穿。 随手就抖落出来,赞道:“真漂亮。” 江寒衣沉默到这一会儿,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个不那样难堪的话题,和气地接话:“这素缎是很好看。” 不料对面啧地一声,朝他翻翻眼睛。 “什么素缎呀,我的小爷,这是江南送来的雪缎,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可耗费人工了呢。穿在身上,又软又垂,走起路来可好看了。” 他抿了抿唇,不敢声响了。 就听那侍人翻看着布匹,兴致勃勃地说。 “这料子,去岁倒是有多的,殿下一高兴,拿来赏过下人。可惜我不得脸面,够不上份儿,屋里伺候的两位哥哥得了,做了袍子,我们转着圈儿地瞧,可羡慕了呢。” 这话,便是他再迟钝,也听明白了。 “你拿去吧,”他道,“裁了衣裳穿。” 侍人望望他,还不接话。 他还得诚恳地表明真心:“我当影卫久了,衣裳简便,易于活动就行,这样好的料子,我既不认识,穿着也不自在。我不用这些,真的。” 对面这才高兴了,喜滋滋地将衣料叠起来,抱在怀里,道:“那奴才便谢过公子的赏了。” 到这会儿,倒是正经称他一声公子了。但神情话音,也瞧不出有几分尊重。 江寒衣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这些事,他原本也不在意的。 他看得出,那侍人得了好处,也无心在他屋里多留,刚想道,这里也不需要人服侍,我一个人能行,你下去歇着吧。 却听屋外传来淡淡一个声音:“本王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让人欺负的?” 第10章 护腿 “主上?” 他一抬头,就见姜长宁正闲庭信步,从院中走来。手上拿了件什么东西,半掩在身后,他没有看清。 她面上甚至淡淡带着笑,但目中的光芒却是锐利的。在这阳春里,也让人乍然生寒。 “殿,殿下……” 那侍人方才还神气活现,不曾料到这一遭,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叩头。 “奴才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 姜长宁并不如何。 她甚至显得不怎么生气,走到跟前,竟很随和地蹲下身去。 那侍人都让她闹得愣了一愣,还当她是格外宽待,然后才看清,她只是伸手从他怀中,将那匹衣料扯了过去,轻轻掸了一掸,放回桌上。 “新料子,弄脏就可惜了。” 她扭头看向床边坐着的人。 “笨不笨,一个下人都能欺负你,连还嘴都不知道。” 江寒衣垂下眼,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了,像是因为被她训而无措。 声音小小的:“属下也是下人。” “什么?” “没什么。” 他好像听出她恼,立刻改口。 “主上不要生气,这些好东西,我也不懂得穿,给我也是浪费了,不如……” “你要嫌浪费,本王现在就拿去包桌子腿。” 姜长宁一时没忍住,火气都露了头。 这人立时不声响了。 姜长宁看看他犯了错一样小心翼翼的神情,沉默少顷,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懂也不耽误你穿。给你的,你就拿着。” 真是的,说得好像她就懂一样。 但面前的人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偷梁换柱的假齐王。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像挨了教训的小孩,乖乖缩在一边。 姜长宁转回身来,看着犹自跪在地下,惶恐求饶的侍人。 “本王将你指过来,是为了照料他养伤。他可以不懂如何当主子,但你不能守不好自己的本分。” “奴才一时糊涂,奴才知道错了。求殿下开恩。” “自己去管事那里领罚,往后不许再进内院伺候。” 那侍人没完地求饶叩头,大约是摸准了,江寒衣的脾气好,竟想要膝行上前,去求他说情。 他哪经过这个,躲都不知道往哪里躲,竟显得比对方还惭愧些。 “主上,要不然这次就……” 还来? 姜长宁一眼瞪过去,他便又不敢作声了。 眼看着那侍人苦着脸认罚,哭哭啼啼地下去了,她才得空打量这不争气的小东西。 分明是影卫出身,什么苦没吃过,面对严刑拷打,连一分骨头都不曾软过,心性不知胜过寻常男子多少。 怎么脾气竟这样软,让那样的恶仆踩在头上欺负,也逆来顺受,不知道反抗半点。要不是正好让她撞见了,还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转念一想,既然她今日能撞见,类似的事,想必平日也从来不少。 于是不由得就更气闷了。 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但看着他垂头丧气,一声不吭的模样,任凭自己憋得难受,却终究一个字也没忍心说。 罢了,说到底是从前吃的苦太多了。 “没多大事,我回头再挑几个忠厚可靠的下人,过来照顾你,”她缓声道,“你也别什么事都闷声不响的,有人欺负你,要和我说,听见没有?” 江寒衣点了点头,很轻地应了一声,但并不敢抬头看她。 只见乌黑柔软的一个小脑袋,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无声叹了口气,眯了眯眼。 “怪我,上次指人过来的时候太仓促了,挑了不好的给你。” “不怪主上的!” 他一下脱口而出,急着抬头,正撞上她的视线。 原来连眼睛都红了。 眼尾下一片薄薄的淡粉,衬着眼里的水光,撞得她蓦然一怔,原本想好要说的话,后半截都给忘了。 就听他急急忙忙地拦:“这和主上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好,不会和人打交道,主上不要这样说。” 姜长宁从他雾蒙蒙的眸子里抽回神来,后退半步,笑了一笑。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带了一件东西,你看看。” 是她方才来时,便提在手里的,进屋后随手往旁边一搁,便拿足了架势,处置那欺主的侍人。此刻她若是不提,江寒衣已经忘了。 东西被捧到面前。 是一个中空的壳子,用软藤条编的,略弯,放在地上,约有及膝高。 让人实在想不出,能做什么用。 “主上,这是……?”江寒衣茫然问。 “是给你的护腿。” 姜长宁蹲下身去,娴熟地摆弄着这东西。 “我听郎中说,你这些日子,已经开始下床走动了。原本还想说,时候有些早吧,但她道你要强,为防往后腿上没力气,早些活动,也是好的。只是难免会疼,还须小心,不能让接好的骨又长歪了。我就想着,给你做一个护腿,能好一些。” 她说着,抬头向他粲然一笑。 “来试试。” 江寒衣望着那东西,似乎一时怔住了。直到她的手已经碰上他的左腿,才猛地惊醒,一下向后缩去。 “主上,不要。” 姜长宁早有准备,手快得很,稳稳将他膝头按住,不许他动弹半分。 还要警告似的盯他一眼:“再乱动,真变成小瘸子了,可得戴一辈子。” 面前的人满脸惊慌无措,习惯性地低头,然而她就俯身半蹲在他跟前,一垂眸,满眼里都是她,哪里能躲得开半分。 直慌得他双眼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手在衣袖底下,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主上,您不该做这些事的,属下实在配不上……” 姜长宁不理他。 她只是小心抱过他的腿,套进护具里。动作缓慢,又轻柔,全力留心着不碰疼了他。 她能感觉到这人僵硬得厉害,小腿被抱在她手中,半点也不敢躲,倒是乖巧得很,正合她的意。头顶上传来细碎的,努力屏息,却仍旧发抖的呼吸声,窸窸窣窣,全落在她耳畔。 她无声弯了弯唇角,系好最后一根绑带。 “要不要起来走走看?” 少年的脸上已经红透了。 他点了点头,抬手去扶一旁的床架子。还没有握到,手臂就被她拉了过去。 她的手温暖,又有力,很有分寸地隔着衣衫扶他,却惹得他连呼吸都发起烫来。 骨伤未愈的腿,原本一落地,便是很疼的。即便他常年受训,坚强远胜于常人,这些天来,也只能极小心地在屋内挪动几步。因为他知道,负责照料的侍人不会扶他。 有一回,他曾不慎绊倒过,疼得钻心,满头都是冷汗,最后也少不得撑着身子,一点一点挪回床上去。 但今日格外不同。 有了这奇特的护具,仿佛每一步落地,都比平日要稳,要踏实许多。若是小心些,便几乎感受不到疼了。 他被姜长宁扶着,原本极不自在,渐渐地,却忘记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门边。 屋外春色正好,阳光落在院中花草上,一片明媚,令人心向往之。 “想出去走走吗?”姜长宁问他。 他一时忘形,本能地就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又瞧见了远处来往行走的侍人,目光一缩,赶紧又摇摇头。 “不用了,主上。” “为什么?” “属下如今是个废人,能在屋子里稍走几步,已经很好了。” “刚才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她正色向他。语气也不重,但就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像不问出真正的缘由,不会罢休。 他在她这种沉默的审视中败下阵来,声音轻轻的:“让人看见了,不好。” 她是尊贵无匹的亲王。 而他只是一个微贱的影卫。 尽管他被她亲自带回南苑,王府里流传的是什么话,他也明白。但要是让人瞧见,她扶着他,在外面走动,那实在也…… 姜长宁瞧他两眼,撇了撇嘴:“想那么多呢。” “主上……” “过来。” 她恰好站在门边,阳光从檐下洒进来,将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忽而一笑,格外晃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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