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良家男子之间,实在隔得很远。 姜长宁的神情看起来,很像恨铁不成钢。但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觉得你比别人差?” 面前的人不说话。 “我如果想要有人做饭洗衣,做这些琐碎活计,大可以去雇几百个厨夫、洗衣公,放在府里,我堂堂一个亲王,总不见得连这些人都养不起。何必要放一个男子在身边,把他当夫郎?再说了,难道在这些事情上,你还能做得比他们好不成?” 她挑眉笑了笑,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只要你喜欢,我随时可以改了你的身份,给你和其他贵公子一样的前呼后拥,锦衣玉食,有谁能说半个不字。但是,”她望着他,“寒衣,你就是你自己,你不用和别人比。” 这人发了一会儿怔,飞快地眨了眨眼,扭回头去。良久,挤出一句:“好。” 姜长宁看着他仿佛一心一意地烤鱼,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提醒:“再烤下去,会不会不能要了。” “不会,我看着。” “可是好像也没有翻面啊。” 原本就烤得不匀的两条鱼,生的一面不改,焦的一面更焦,也不知道是在烤些什么。 被拆穿了装模作样走神的人幡然醒悟,一下慌张起来,但好像无论如何弥补,也是晚了。 姜长宁大笑,伸手将他牵过来:“别管了。” “对不起,主上,我……” 我果然很没用。 姜长宁没有允许他把这句话说出来,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枝条,连同那回天乏术,死得可惜的鱼,随手抛进火堆里。 “错了的话,过来罚一下。” “有人。” “只要你不喊就没有。” 那车妇与侍女,多有眼色,早就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十分肯定,在她出声召唤之前,她们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出现。 天气炎热,又生了火,少年的额上被烤出薄薄一层汗珠,细细密密的,衬得肌肤更光洁,入鬓的长眉更俊秀,底下一双眼睛也湿漉漉的,睫毛随着山间的风轻轻抖动。 她抬手替他轻轻拭了拭汗,指尖顺势滑过他的眉骨、鬓边。 目光向下,落在他淡粉色的唇上。靠近,再靠近。 但是被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唐突打断。 “主上小心!”江寒衣蓦然断喝。 片刻前还被她揽着,予取予求的漂亮少年,瞬息变了脸色,一个翻身,将她护在身后,顺势脚下一扫,踢翻了火堆,燃烧的柴枝伴随着火星四散,二人借着那一阵烟尘遮蔽,快速退至近旁的山石下。 但是没有用。 并没有更多铺天盖地的箭矢袭来,来的是一队精壮女子,骑着矮脚瘦马,足有几十号人,看穿着打扮,与中原百姓有所不同,大约就是先前听说的,当地山中的土民,占山为匪,专劫过往客商。 一群人呼呼喝喝,借着熟悉地形的便利,顷刻间就将他们堵在了山崖下。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押着两人过来,正是替他们赶车的妇人和侍女。 姜长宁暗中牵了牵江寒衣的手,递过去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笑了笑:“失敬了,诸位姐姐,便是这山中的主人吧。” 领头的打量了她几眼,大约也少见被拦路打劫,还这样不慌不忙的。 “你倒还挺懂眼色。”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诸位图的是财,对我们的性命并不十分有兴趣。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破财消灾即可,何必自讨苦吃。” 她在对方稍显错愕的神色里,笑得更从容:“不过,我倒的确想打个商量。” “你不要同我耍什么花招。” “姐姐误会了。不怕你笑,小人这趟走眼,做的是赔本生意,钱货都让人骗了去,这不,正灰头土脸回家呢。不过好在,家中尚有几分薄产,若是母亲知道了,必定愿意将钱财双手奉上,换我平安。” 她道:“不妨我随你走,让我的夫郎与仆婢回家报信,如何?” 见对方神情有所犹疑,又补道:“若我使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实此地土民势力不小,又有地利之便,更听闻近年来,不知是出了什么有威望的首领,战力较之从前凶悍许多,当地官府曾试着围剿几次,不但收效甚微,反倒自己颇有损失,索性睁一眼闭一眼,任他们去了,这才造成如今行人畏惧的局面。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不怕。 对方思索了片刻,大约觉得她此言还算可信,将手一挥,算是同意。立刻有人上来,要将她拉扯带走。 身边却突然有人伸出手,牢牢地牵住了她的衣袖。 “你想做什么?”那领头的将眼角一挑,手便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刀刃雪亮,闪着寒光。 “寒衣。”姜长宁沉声,皱眉摇了摇头。 江寒衣却像听不懂话一样,满脸写着执拗:“我不走,妻主在哪里,我也在哪里。” 这会儿叫妻主,倒是叫得越发娴熟,连眼睛都不眨了。 “不要胡闹。” “我没有,”他说着,还敢抬头向对面,落落大方,“男子以妻为天,若是我的妻主有三长两短,我也没有独活的道理,归家守寡又有什么意思。” 姜长宁听得,眉心一跳一跳地发疼。 那领头人愣了愣,大笑:“你们汉家的小男儿,真有意思。先前远远瞧着,身手那样好,眼前和我讲话,也丝毫不怕,我还称奇,一开口却又是以妻为天这一套。也真不知你们都是怎么养的,有趣,又无聊。” “不过,这男人待你还挺有情有义,”她一偏头,示意手下,“一起带走。” 车妇与侍女一步三回头地被放走了。 姜长宁与江寒衣被象征性地捆上双手,跟着马队,往山中走。前后几十人看守,也不怕他们逃跑。 她眼看着那领头人遥遥走在前面,身边几个木讷的手下,汉话不很好,也不耐烦听他们交谈。 于是瞥一眼江寒衣,轻哼一声:“已经进展到守寡了?” 那人脸上一红:“随口胡说的,主上……” “嗯?” “……妻主不要放在心上。” 姜长宁看着他有些心虚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 “假如没有我,妻主想查的事,有多少把握?” 她怔了一下,在他冰雪一样的目光里,无话可接。 果然,他是顶级的影卫,她能看出来的,他一定也发现了。 其实她此行虽乔装改扮,刻意低调,但身边藏的钱财怎么会少。只要拿出来向那些山匪买路,自然可以平安离开。她之所以故意演这一出,深入山寨,是因为…… 先前那支射来警告他们的箭,竟然是军中的形制。 第58章 故人 山寨里的竹屋,建得简朴。 里外三间,通透大方,没有太多的陈设。与中原见惯的房屋不同,底下以木桩挑高,距地面二尺有余,据说是为防山里潮湿露重,又多有蛇虫的缘故。 若是寨子里的寻常人家,底下还要养些鸡鸭家畜,热烘烘地挤在一处,左一声右一声,动静热闹得很。 但此地的土民待他们尚且不错,大约是指望着靠他们赚取赎金,也无意苛待,安排的住处宽敞又干净。开门便见青翠的山谷,和湿润润的云气,山风从大开的门扇扑进来,吹得人浑身舒爽。 姜长宁就在这风里伸了个懒腰,闲闲地问:“能确定吗?” 江寒衣坐在门边,神情认真:“我有把握,不会错。” 在他掌心里,一枚箭头静静地躺着,被用布仔细擦干净了,沉沉的铁色里略微泛青,边缘被打磨得极锋利,却稍欠光滑,使它看起来古朴苍劲,像极了这片山林的气质。 “炼铁的技术不够,掺了杂质,所以成色没有那样好,”他指着箭头的细节与她讲解,“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军中才有的形制。不过……” 他的指尖停留在某一处。 “假如真的是在军中,这个地方应该有兵器作坊的刻印,才好方便追责。而它没有。还有,这些天我留心观察过她们用的刀,许多都有军中制式的痕迹,但又不完全相同。” 姜长宁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讲。 少年很认真,神情少见地严肃,双目明亮,脸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就格外清晰漂亮,像一只矫健的小山猫,或是别的什么生物。 长发高高地在脑后束起,末梢垂落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将人的视线占得满满的。 这人见她一声不出,像是担心她不信自己似的,睁圆了眼睛要向她证明:“从前在影卫所的时候,都要学这些,我不会弄错的。” 姜长宁这才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 又道:“不过,虽然这里的土民不大通晓外面的事,你也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好。”江寒衣立刻缩了缩脖子。 如今他在她面前,也不如从前一板一眼,谨小慎微,偶尔也能流露出几分活泼的少年气了。 片刻前昂首挺胸的小骄傲不见了,只余双眸仍旧闪闪发光,有些期待似的注视着她。 “所以,”姜长宁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微笑着,“你的判断是什么?” “这些兵器,有军中的模样,材料、工艺上却又有所欠缺,所以不大可能是有人与土民勾结,从军库里流出来的。更像是有懂得这些知识的人,到了此地,因为条件所限,摸索着打造了出来,将就着用的。不过,对土民来说,已经比他们原本的刀与箭精良了许多。” 他望着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有些紧张,又夹杂着得到了新发现的兴奋。 “主上,不,妻主,这个寨子里很可能有出自军中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兵器作坊待过的。” 姜长宁有一会儿没有作声,只望着屋外山谷里的云雾。 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你说得很对。” 这就是她假意被俘,跟着这些土民混入山寨的原因。 之前她在来的路上,就有所耳闻,此地土民不听朝廷教化,来往行人但凡露富,便常遭劫财。这种事原本不稀奇,天下处处皆有。 奇的是,他们从约莫十余年前,也不知道是出了哪一位英明的首领,突然变得兵器既利,又懂些战术,一时间竟成了气候,隐约有称小王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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