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姜长宁,是景帝第七女,获封齐王,惭愧在将军离京时尚且年幼,还不曾拜谒过。” 话说得客气,给足了对方面子。 她也不愿多耽搁时间,便打算单刀直入,简略地向对方托出,如今昏聩的姜煜已死,京中有晋阳侯的军队与萧家的乱党交战,虽有一时乱局,但平乱只是时间问题,无须担忧。 然后,便可以与对方商议,她想要谈的条件。 不料姜灿直接打断了她:“我知道你。” 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相当复杂,像是有所惊讶,但更多的是对往日的追忆,掺杂着悲哀。她的眉心紧锁在一起,就好像透过姜长宁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见过你,是你丁点大的孩子,记不得我了。” 这一回,轮到姜长宁惊讶了。 转念想起,传闻中,这位将军当年曾经军功很高,炙手可热,深得姜煜的倚重,一度到了可以自由出入内宫的地步。也正是这一份过分的宠信,最后招来了灾祸。 她见过尚未出宫开府的皇女,也是合理的。只是自己这个半途穿越来的冒牌货,的确不知道二人还有过交集罢了。 于是也不愿多言,只想以年幼为名,将这一节揭过去。 却不料,姜灿直直地盯着她:“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谁?” “你当年的乳父,烟罗。” 第63章 时节 京城的秋季,仿佛总是来得很快。 秋风轻轻一卷,树梢上就染了黄,鸟雀站在结了硕果的枝头上吃得欢欣。天蓝得很干净,又高又远,映着宫殿顶上的琉璃瓦。 晋阳侯季听儒,不,如今应该称呼太师了,亲自将他们送到阶下。 “留步吧,”姜长宁温声道,“外面风凉,无须远送了。”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相见。” “说得这样沉重干什么,”她哭笑不得,“我不过是离京去周游山水,要是玩累了,就回京城住一阵,怎么听你一说,好像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咱们吉利点,不行吗? 季听儒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江寒衣身上,颇有一些复杂难言。 江寒衣只能微微笑了一下,以礼相对。他虽是入宫,也不像寻常贵族男眷一般,穿着层层叠叠华丽的宫装,只一身轻便白袍,长发仍束作高高的马尾,腰间还别着一柄漂亮的短剑。 倒像一个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客。 “太师。”姜长宁轻声喊。 对面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晴儿听闻你的决定,足足在家同我闹了几日,是折腾得我头昏脑涨。” “是我惭愧了。季晴是娇养的小公子,总不能随我居无定所地受委屈,还是留在京中,嫁个门当户对的妻主才好。” “这些倒是小事。” 季听儒望着她,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显然有着化不开的困惑。 “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会不愿称帝?何况在此之前,你我已经为了大业,并肩同行了这么久,”她长叹一声,“老身委实不懂。” 嗯,不懂才是对的。 姜长宁淡淡笑了笑。此事任凭谁来听,都会认为她是疯了。 但她没有多作解释,只道:“让你见笑了,我志不在此。没关系,姜灿将军是大周宗室,出身可靠,早年间军功又高,十分受人敬仰。当年被迫逃出京城,不知生死,朝野上下多有惋惜同情。如今她回来称帝,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说着,还要安慰对方。 “再说,这不是还有你辅佐吗。我们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能给天下一位明主,还百姓一片太平。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谁来做皇帝,都是一样的。” 季听儒看看她身边的少年,又看看她,良久,心知劝不动她,只能摇头轻声道:“你啊,你啊。” 转身缓缓地回到书房里去了。 姜长宁与江寒衣并肩,沿着未央宫的外墙慢慢地走。 午后的太阳落在身上,有几分暖意,她伸手去牵身边的人,被他机敏躲开了:“这是在宫里。” “那又怎么了?” “不合规矩。” “天底下还有比我更没规矩的人吗?” 江寒衣想了想,大约是发现,她惊世骇俗的举动,的确古来少有。于是没词了,乖乖地自己将手递给她。 少年的手纤长、柔软,又有着漂亮的骨节,和常年习武带来的,指腹上薄薄的茧。握在手里,只觉得很踏实安心。 他轻声喊她:“妻主。” 大约是有什么话想说的。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宫墙另一边传来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听起来,像是有人使性子,摔了杯碗。 紧接着,便是女子的声音,低声下气地哄:“你生我的气便罢了,小心被碎瓷伤着。” “多谢贵客挂心。” “何苦如此呢。” “我不过一介烟花男子,这么多年艰难辛酸,也一个人熬过来了,区区几片碎瓷而已,值得担心什么。贵客早些回吧。” “我都认错多少回了,哎,等等……” 两个声音,都很熟悉。 姜长宁与江寒衣站在墙根底下,默默无言。 半晌,江寒衣小声道:“当年将军出事,烟罗一夜白头,一个好人家的男子,出宫隐姓埋名,硬是咬着牙开起了春风楼,只为了从来往客人中探听她的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当真是很不容易。” 是啊。 所以烟罗当初随她出入宫廷,能在姜煜面前对答如流,分明是撒谎,却面不改色,全无惧意。她当时还道,真是非同小可。 所以他还能告诉江寒衣,未央宫有一条暗道,才好让他在兵变那一夜,及时赶到相助。 因为他原本就是从深宫里走出去的。 都说姜灿当年极得先帝宠信,自己也年轻气盛,一时忘形,频繁出入内宫,惹得有人眼红,这才引出后来的大祸。谁能想到,不过是深宫里有她的情郎罢了。 与皇女的乳父有私,自然不能够为外人道。 “不过将军也是无奈,”身边少年还在感慨,“相比带着他一起逃离,处处危险,反倒是将他留下,才是在保护他吧。” 他略显担忧地看了看墙那边。 未央宫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听情形,总是姜灿吃亏。 “妻主,我们要不要帮着劝劝?” “劝什么呀?” 姜长宁摇头苦笑。不由又想起,前几日烟罗与她相见时,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只觉得后脊骨一阵发麻。 她一直都知道烟罗不简单。但想一辈子,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副原身的乳父。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这样亲近的关系,哪有人相逢不识的。 所以他从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冒牌货了,只是懒得戳穿。也罢,她现今把他的心上人拐了回来,还送了一个皇位,应当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她也不好同江寒衣说这样多,只淡淡道:“各人的债自己还,让他们去吧。” 两人向着宫外走。 沿路有侍人婢女见了,纷纷行礼,恭敬更胜往日,但从悄悄掀起的眼皮底下,好奇不解的目光,却藏不住。 人人都想知道,为什么她将近在咫尺的皇位,又拱手让人了。 天底下竟有这样离奇的人。 “妻主,”江寒衣小声唤她。 “嗯?” “其实季大人方才说的话……是对的,”他神情怔怔的,“我不值得你做到这般。” “哎哎,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我是说认真的。” 他和她来了劲,往她身前一拦,轻轻将她肩头一推,双眼直视着她,清亮,柔软,又带着稍稍的一分娇纵。 姜长宁微微扬了扬唇角。这人被她养得,脾气渐大啊。 “妻主想要待我好,就像将军待烟罗一样,随意替我改换一个身份,纳进宫来就是了。我保证会听话的,不会给你惹事,更不会与其他的君侍有什么不快。妻主何必为了我……” 他语塞了片刻,眼眶微微泛红:“那是皇位。” “我又不在乎。” “骗人,你明明很想要的。” 姜长宁看着这不肯与她善罢甘休的人,笑了,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眼尾。 “曾经是很想要,现在改了性子了,不行吗?” “妻主……” “好了,不许提了,”她在他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刚才还说会听话的,不能这会儿就不算数了吧?” 还要故作威胁地补一句:“谁家夫郎唠唠叨叨的,小心被妻主嫌弃。” 身边的人果然不吭声了,不情不愿地皱着鼻子。 半天,才很小声地嘀咕:“才怪呢。” 姜长宁便朗声笑起来。 自然,她精心安排一场,将皇位拱手让人,并不只是因为帝王免不了三宫六院,生怕江寒衣受了委屈。而是……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登上皇位,修复时间线。如果任务完成,她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交报告述职了。 有家有室的,她不想走了,不行吗? 话说回来,倒是她应该谢谢姜灿的出现,帮了她一个大忙。要不然,她想脱逃,也属实不大好交待。 当然这些事,是永远没有必要提及的。 宫门外的街市,一向很热闹,左边的摊子在叫卖柿子,饱满硕大,堆了满满一车,右边是卖糖葫芦的,山楂果裹着麦芽糖,红彤彤的,颗颗晶莹透亮。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她刚到这个世界时,有一天被先帝召进宫里问话,出宫时顺手带了两串糖葫芦,回去哄江寒衣开心。 那时她绝不曾想过后来的事。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太苦了,应该对他好一点。 “哎,”她轻轻勾勾他的手指,示意他向那边看,“吃吗?” 身边的人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都多大的人啦。” 但须臾,还是没忍住,抿嘴笑了笑,拿眼尾觑她:“好。” 她就从钱袋子里拿出几枚铜板,塞进他手里。 他看看铜板,看看她:“为什么非得是我买?” “因为懂事的妻主都会让夫郎管钱,”她笑嘻嘻地推他,“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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