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即便是早前有很多顾及着男女之防的,也终于放下了些许犹豫,愿意呼朋引伴地一道儿去报名。 日头初升, 晨光正好,庄子远处一线连绵的矮山上弥漫了些许雾气。 葱绿的树木顶着稀疏白雾, 似披了轻纱的山神, 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山脚下这片小小的庄子。 有乡下妇人带着忐忑,半夜便动身翻山越岭从小道赶来,亦有城中的小户娘子,一早便郑重地穿上过节时才上身的好衣裳,携着同伴联袂而来。 排队的队伍逐渐延长,最后延伸得只见头不见尾了, 仍旧有人不断赶来,她们鼓起勇气上到最前方来询问情况,又规规矩矩地返回去排到了最后边儿。 如此多的女娘聚集在一起,给了所有人莫大的勇气, 一双双眼睛中,也满含希望。 庄子前方的报名处横列了一整排十好几张桌子, 上头皆有厚厚一叠的纸张,若有人细细观察,就能看见那纸张上竟划着些浅淡的黑线,上头分门别类地写着姓名、籍贯、长相特征、擅长工种等基础信息。 多数女娘是不识字的,她们只见着这些女“考官”们手执毛笔,一面问她们问题,一面在那纸上写写画画,便觉得很是新奇,同时又十分羡慕这些会写字的人。 若是她们也会一些,想必能走得更远罢。 当然,除却羡慕之外,众人更多的是畏惧,因为那支笔下,写的不是字,而是她们的去留。 不过这些心思都被女娘们埋藏在心底,她们认认真真的回答了问题,以期能进入到庄子,开始第二轮的面试。 然而事不遂人愿,有一大批女子在这头一轮的面试中,就在考官带着歉意的婉拒中被刷了下去。 毕竟工坊招的是工人,若实在不适合做工的,或身份存疑的,考官们也不会放水,该淘汰还是要淘汰。 有如此多的人来应聘,已经出乎大伙儿的意料了,工坊还在起步,并不能全 庄内对女娘们来说,十分神秘,又十分值得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人兴高采烈地从里头出来,亦有人面颊上挂了失落的泪珠子。 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考官们到底是要考纺线还是织布,染色还是绣花。 就在队伍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初面之时,排在前头的人群中却起了一阵喧闹。 “凭甚么这几个人可以不排队?大伙儿不都是来找活儿干的,咋地她们就金贵些,能直接进去?” 众人皆转头看向声音发出之处,却见一位花白头发的妇人,正竖着眉毛指着几个女子,义愤填膺地说得唾沫横飞。 见观看之人多了起来,那妇人愈发有了底气,不敢骂那一排的考官,只踮着小脚叉着腰指着“走特殊”的人骂。 渐渐地,其他人也被她说动,开始小声地抗议起来。 “我带着家中两个女儿连夜翻山而来,没喂了野物已是命大,怎生不可怜可怜我们贫苦人家,让我们直接进去啊。” “瞧这几个人穿得不差,有个头上还插着根银簪子呢,会不会是给了考官好处啊!” “哼,我就说吧,今日咱们就是来凑热闹的,说不得压根便没有想过要招咱们,不如还是回去的,省得在这里受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许是参与的人越多,大伙儿的勇气越足,到最后竟纷纷乱乱地竟试图往庄子大门处挤了起来。 那几个被指责的女子乍一被如此多人置喙,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等事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有考官喊道:“军属之家的女子可免去第一道面试!大家不要闹,免试的娘子皆经过了证实,确实属于云家军军属!” 可这解释终归是来得晚了些,众人已经被此事冲昏了头脑,管她什么军属不军属了,只要未排队未考这初试,便是不公平! “你说她是军属就是军属了,谁看见了,谁知道了?谁知道是不是给了银钱贿赂来的名额!” “军属又如何,谁往上数三代没有个人进过军中打过仗了!凭甚么她们便可受此优待,我们却要在日头下晒着等着!”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几经辗转,传至队伍后头,又俨然变了几番模样。不多时,连后面的人也开始朝前涌动起来。 赵婉来得晚了些,便恰好碰见了这场闹剧,她平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心知那直接进去的应当就是云家军的军属。 早前几人在商议筹办之时便定好了,凡家中有男丁在军中,便可免去初试,而进去之后,就算是实在手脚笨拙的,也大概率能安排些其他琐碎的活儿,不至于让人军属空手而归。 也不知前头的人是如何安排的,这么个事由,竟能惹出如此喧闹来。 赵婉摇摇头,也知晓府中确实并非人人都能当此大事,这回需要做事的人多,有些更是临时拉过来帮忙的,出了些纰漏,也情有可原。 她拎起裙摆,准备出去干涉一番,却在掀帘之时见着二嫂亲自从庄内出来了。 袁清莲本来安排了管事在庄外盯着这场初试,她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二试上,也没想到那管事在关键时刻竟不见了人,还是考官们见事态不对,遣了个小丫头跑进去告知她。 等带着人出来之时,这群女娘已经到了拉拉扯扯立马便要打架的地步了。 那起先抗议的妇人,常年下地干活,因而五大三粗,力气颇大,她揪着被指责的其中一个女娘死活不让人走。 有考官仍在声嘶力竭地试图解释缘由,却因着声浪太大,众人根本不愿意听,那解释飘飘忽忽地,一出声便已经淹没在喧闹之中了。 袁清莲一出来,那伙人也未瞧见,仍沉浸在逞凶斗殴的兴奋当中。 “去拉开她们。”袁清莲迅速缓下心神,安排带出来的人。 她则接过身旁侍女拿着的一面庄里用来吓退野猪等野物的大锣,毫不客气地“乓乓乓”地敲击了起来。 被大锣巨大的声响一吓,闹事的人也终于安静了一瞬,下人们趁着这点沉默,忙趁机将闹事的人给各自拉了开来。 袁清莲将锣递还给侍女,站在庄门的台阶上,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知你们有的人不远几十里来应聘,确实是辛苦了。” 她的嗓音清清亮亮,并不急躁,传进众人的耳朵,便让人不由得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但你们既听到了本庄招工的消息,便也应当听闻了本庄对云家军的军属有一定的优待。”她指着那仍被闹事妇人紧紧揪着衣裳的女子,“若这点优待你们也要不服,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悬着脑袋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的儿郎们?”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让家中父母妻儿平平安安,为的还不是让你们这些在后方的百姓安居乐业!可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早前在宣传之中便说了优待军属,你们若是心中不认可,为何又要来应聘?” 袁清莲声线清淡,说出来的话却有着十足的重量,她冷眼看着那些闹事的,轻轻启唇:“今日参与了闹事之人,我工坊此次不予录用。诸位可以归家了。” 见着那些后悔莫及之人已经蔫了下来,要开口为自己求情,她继续道:“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不会更改今日的决定,你们且好生反思一番,看看今日这举止是不是不好。” 她顿了顿,想到很多人都是未搞清楚状况便随着人流闹的,到底还是给人留了些余地:“过阵子我们工坊还是要继续招人的,若有心,且有能力,届时再来参与罢。” 那些人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听到这话,也知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进到庄子的机会了。 这夫人瞧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令她们不敢再造次。 她们自然也无法造次,且不说立在袁清莲身后的下人便由许多,便是庄子附近,其实今日为着安全,也暗中安排了许多府兵。 毕竟来往的大多是女娘,又另有些陪同家人过来的男子都聚集在庄子不远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没过多久,参与闹事的女娘皆怏怏地离开队伍返家,剩下的则继续排队参与面试,只不过原本有些各色议论的队伍,现在却是安静得很。 直到袁清莲威严地逡巡了一圈又进了那庄子后,众人才开始又小心翼翼地与相熟之人交流起来。 她们此刻十分庆幸自己适才未脑子一热,参与进那场闹事,不然今日要失落而归的,还应加上自己了。 虽说不一定在面试中能通过,但若是被撵回去的,听起来到底是有些不同。当然,还不一定便会失败呢! 不少人对自己的手上功夫还是十分自信的。 普通人家,谁家没有个缝缝补补的时候呢,更多的女娘,从小便开始学着裁剪缝补,以期将来传出好名声,嫁到好人家,能用手下的绝活讨好夫君,讨好公婆。 不过如今,若是她们有幸进了这工坊,用自己的能力赚了银钱,这苦学的功夫意义可就远不止局限在婚嫁当中了。 要是赚得多,说不得公婆不仅不会磋磨她们,还会敬着爱重着哩!再不济,自己手头有了钱,要什么不成,何必苦巴巴地望着旁人施舍? 胭脂水粉,好看衣裳,一年总能靠自己买着些,便是金银朱钗,也不是不能自己添办呢! 这么想着,小姐妹之间一讨论,不一会儿,众人的脸上便又红彤彤的、充满希冀了。
第63章 63三合一 庄子前头的队伍在不断朝前缩进着, 庄内的二试亦进行得热火朝天。 只见内里几进都是一间间极为宽敞的房子,有的里头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张纺车,有的则围绕着一些桌子摆了许多座椅,而桌上放着竹制的小笸箩, 是专门用来放木针、毛线团等物的。 后头则更有清洗羊毛、去脂、染色等工序的房子, 不大的庄子中,几乎每一个房子都有其用处, 因而所招的工人亦需不少。 女娘们都知晓机会难得, 放眼整个大衍, 除了听闻南边有些丝织坊招女工,又哪里有其他地方会依靠妇女来建立起一座工坊的?更何况从管事到工人,还都是女娘。 因而每一个人初试通过后, 都怀着极大的谨慎与认真,来对待第二道面试。她们在心中暗暗祈祷, 定要发挥出色, 让考官觉得自己是个绝对合用的,这样才能留在这里,开启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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