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皆疯是一种什么体验,陈添终于感受到了。 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倾向,也不能去使用神通,因为到处都是监视的目光,都是怀疑的种子,心妖无孔不入地要搜集一切有关无灵之水的消息,而鉴于目前,它还没能侵蚀他,他除了闭口不言还得寻求智取。 他想,要是黄英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办。 但他当然没能见到黄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先发现了陈减。 彼时他抵达了东南处的一个叫塔城的小镇,顾名思义,这个小镇的中间有一座塔,而就在塔的周围,他注意到那里开了许多极小的雏菊,这并不是雏菊盛开的季节,他心里一动,便随着那稀稀落落的、零零散散的小白花寻过去,终于在一个花圃里,找到了下半部分已经化作菊花的陈减。 陈减歪歪斜斜地用力支撑着身体,似乎已经虚弱至极,直到陈添扶住她,给她缓缓送去些许灵力,她苍白的脸上才浮出淡淡的红来,之前那种刁蛮任性的样子此时已完全不见,她的脑袋耷拉在陈添肩膀上,带着哭腔说:“许瑶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我好害怕,我想回去,我不想在这里,我怕人,我好怕他们。” 陈添一阵恻然,自从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以来,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向来颐指气使,从不受管教不说,还经常借势四处闯祸,如今却怕成这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她来冒这个险,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陈减的脑袋,安慰道:“睡吧,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少女在陈添的肩头沉沉睡去,人形慢慢变得虚化,消散,变回一株小白菊。 陈添双手笼住这株小白菊,掌心漫出浅浅的光圈,将她紧紧包围,那些光带着她,从松软的泥土中沉下去,一点一点沉下去,最后彻底消失了。 陈添想,这下这里就剩他一个了,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大展身手,谁也不怕了。
第41章 无灵水 6 一夜之间,塔城大街小巷原本枯萎的草木都冒出了绿芽,而那栋高塔,黑黢黢的,不知什么年代修建起来的高塔,已然变成一尊花塔——红黄白绿紫色的菊在深深浅浅的枝蔓支撑下,缠上塔的每一处支架,高耸入云,低抵地基,形成绚烂多彩的奇观。 清新舒爽的菊香随着微风徐徐送入每个人的鼻腔,于是他们都醉了,醉倒在街上,在家中,在学堂,在驿站,在塔城的一切地方。 菊的枝叶还在不断生长,它们拱开坚硬的泥土,朝着四面八方纷涌而去,便引得那些新冒出绿芽的草木也与之联结,不多时间,塔城已经被关进菊织就的牢笼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而花叶还在继续探究,直到所有色彩都指向一处干涸已久的古井,陈添终于现出了他疲惫的身影——他耗费了太多的灵力,但此时此刻,即使拼尽全力,他也知道仅靠自己无法打开那通往无灵之水的门。 他的手探向一直藏在胸膛的锦囊,微微叹了口气,若是饮下黄英的血,那他便更不能死了。 就在这一瞬的犹豫之间,陈添的心口像被一把利刃刺中,利刃随即化作毫无转圜的刮刀,又快又狠地将他的心切成几片,极度的痛楚叫他当即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醒来,那蔽天遮日的菊已尽成碎渣,塔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下意识就要起势运力,却发现自己已被束妖绳绑得结结实实——那是罗家的东西,他当然认得。 在一群面无表情的老妇人身后,出现一个美丽的华装女子,她走到他的面前,很温柔地笑:“陈先生,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只要找到鲛人,一切就都结束了。” 陈添一怔,念出一个名字:“许瑶?” 许瑶的眼睛一亮,连带着那惨白的面庞也透出几丝激动的红晕:“我是许瑶。” “不,你不是。”陈添稍一思忖,脸色难看起来,“你是心妖。” 许瑶咯咯笑了几声,她用手绕了绕自己的发丝,说:“许瑶就是心妖,你还没明白吗?他们都是,我无处不在,无论是谁找到无灵之水都是一样的,但许瑶是我第一个宿主,还是希望由她来开启一切。” 水忽地从古井中涌出,细小的涓流很快变得汹涌,漫过每个人的脚背,许瑶像是觉察到什么一般,激动又雀跃地说:“来了!” 话音刚落,巨大的浪排山倒海之势地卷而来,陈添看到那几个老妇人惊慌失措地消失在了视野当中,而他也随之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当中,浪一波一波翻涌,托举着他将他送入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看到了许瑶的脸,顾盼生姿。 在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以后,陈添缓缓醒来,醒来在一个透明的、封闭的水珠当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化作了菊的原型,而唯有意识相当清楚又明白,他张皇地朝外面看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这里是大海的深处,除了像他所处的这样类型的水珠外,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光亮,分辨不出什么,但总觉得有种奇异的安定感,像是他终于死亡了一样。 然而很快,陈添觉察到,这未必不是来到了阴阳之界。 他隐隐听到哭泣的声音,循声而去,在远处的巨大的礁石上,坐着一个有个金色鱼尾的鲛人正在低低啜泣,而它流出的每一滴眼泪都化作了如陈添所处的、一模一样的水滴。而那哭声很快化作悠扬婉转的吟唱,空灵而通透的词调如空气一般送入陈添的五脏六腑,让他忍不住也要流泪,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自己成妖之前的父母,也同样看到了自己。 父亲穿着青色麻布长褂,左手牵着尚且年幼的陈添,右手则扶着小腹微微隆起的娘亲,三人面色平和,正循着歌声朝礁石方向走去。 即使已经过去上百年,但如今看到,封印已久的、属于人类的依恋之情将他淹没,而他没有人形,动弹不得,只能将叶片和花瓣紧紧贴住那冰凉的水滴内壁,贪婪又渴望地去看曾经那样爱他的亲人和曾经的自己,于是热泪便从眼眶落下来,融进水滴里。 而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人的身体里,他抬头看父亲,又转头看娘亲,他们手拉着手,笑得温馨又快活。 父亲说:“添儿,我们回家。” 娘亲说:“添儿,受苦了吧?” 于是陈添便醉在了那温暖和平凡中,不由自主地便和父母一块向歌声走去,直到他们终于走到鲛人面前,他这才看到,在它的身后又是和这里不一样的景象。那里上面是地,有着巍峨的高山丘陵和黄土,而脚踩的部分却是温柔的软绵的云。 鲛人的歌声此刻停下,它悲悯地看着陈添,问:“你想要去哪?” 他下意识回头,曾经承载他的那株古菊正在经受电闪雷鸣的摧残,于是他的心颤了一颤,他问:“为什么?” “孩子,我知道你的愿望,你若是想死去,想做回人,你看,他们一直在等你,只要走过裂界,你将迎来新生。”鲛人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古菊,“而它,它会帮你承受那些未完结的恩情,接受那上天给予的惩罚,直到还尽的那天,它将回妖界重新开始。” “恩情……”陈添喃喃自语,他从父亲的掌心中抽出手来,摸了摸胸膛,这具幼小的躯体里什么也没有,于是他问:“黄英的血呢?” 鲛人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悠悠地唱起歌来,咿咿呀呀,听不懂什么内容,却充满诱惑,让陈添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往前走,而他无意中又看到鲛人的眼睛,顾盼生姿。 于是他猛地甩开父母的手,手指直接了当地掐向鲛人修长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黄英的血呢!” 鲛人轻巧朝后退去,幽幽叹气,于是陈添那给予他片刻温暖的父亲和娘亲都化作了一阵黑烟,而那些水滴则劈头盖脸地朝他打过来,如同他经常见到的、罗列所领部队的子弹。 他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躲到那块礁石后面,眼前的场景却又再次重组,最后他发现自己又恢复成了失去意识前的模样,这里分明是一片海滩,根本不在水底。 而面前举着枪的士兵昭示着刚刚那些数不清数量的水滴的的确确是真正的子弹。 他心道不好,知道刚刚着了心妖的道。 然后他又听到刚刚鲛人那种幽幽的叹息,他扭头看去,许瑶极轻地摇摇头,稍显失望地对罗列说:“姜楚给他们封了咒,无论如何也只能挖到一点不起眼的信息,除非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前往,否则我们永远也探不到无灵之水所在的地方。” 罗列看眼许瑶,温柔地说:“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在他的幻象里,裂界的样子我们已经知道了,只要放出大量的亡灵,不怕找不到鲛人的所在。” 许瑶扑哧一笑:“哪来那么多亡灵,怎么,你要屠城啊?” 罗列抬起手里的枪做出一个射击的动作:“为了你,也不是不行。” 陈添瞬间遍体生寒,花枝在那瞬从他的脊背溢出,如钢刀一样缠向罔顾他人的两个人,而在距离他俩还有一米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罗厉满脸肃杀地挡了出来,将那柄妖界见之胆惊的剑指向了陈添的喉咙。
第42章 无灵水 7 即使对向来敏锐的罗厉,在身处这场巨大的“不对劲”时,也显得尤为吃力,何况是现在前景未明一切未知的状况。 部队的规模和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而兄长的异常则在得到远处大总统的支持后达到顶峰。 自从朝虚无缥缈的无灵之水出发,罗厉无论走到哪里,便都有三五个真枪实弹的士兵跟随,而且都曾是罗列身边最优秀的护卫,这让罗厉想要去联系一下黄英或者陈添显得寸步难行。更何况,罗列几乎每天都要找他聊天,聊他们兄弟俩从未聊过的过往,聊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年少,甚至聊女人,甚至聊起江阅。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罗列的陌生都超过了罗厉所能接受的阈值——对他来说,在漫长的童年时期,哥哥这个身份是与家中的长辈一起相提并论的,调皮,捣蛋,冲动,莽撞,这样的词他从未在罗列身上见过,这使得兄弟俩即使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也一直保持着一种隐隐的、抗拒的生疏感。 除了罗厉早已被恶劣性格浸润,对兄长的圆滑从容总表现出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外,他俩从来也算不得亲密,虽然若是遇到共同的外敌,又总会默契地令周围人咋舌。 罗厉其实清楚,自己的恶劣一多半都是因为罗列的纵容,只是他向来心高气傲,总是不肯承认。 所以,当如今,罗列开始偏离他曾经的轨道开始变得像罗厉那般毫不掩饰,特别是毫不掩饰地将心内最阴毒和功利的一面展示得肆意妄为,这只能证明,心妖已经将事态演变成了不可预料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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