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公主说的是真话。”别枝雀加重语气。 殷灵栖走到她面前:“不,别枝雀是真的,我的意思是,你的本名并非这个。” “我猜,你应当姓段,段淳山的段。” 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于别枝雀而言却是一把利刃,残忍地劈开她所不愿承认的过往,破开血淋淋的现实,剖出心底最隐秘的秘密。 “你怎么……”别枝雀愕然。 “我怎么知道?”月光下,殷灵栖那双清澈的眼睛掀起一丝波澜,“你隐姓埋名十余年,不容易。我会帮你达成所愿。” “公主为何愿意帮我,我的存在只会辱没皇室的名声。”别枝雀注视着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起风了,殷灵栖披上兜帽,身形隐入夜色里。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身拋给别枝雀一样东西。 “拿着,金疮药,让你后背的伤快些痊愈。” 萧云铮十五岁便随父出征,真刀真枪地上战场,实打实的沙尘与鲜血淬炼出的人物,他出手伤人有多狠,殷灵栖心里清楚。 别枝雀一怔。 她那时只想追踪昭懿公主,没想到重伤归府,吊着一口气只剩半条命。 这件事连同她最亲近的松萝都忘了,昭懿公主却还记得她的伤。 “公主请留步。”别枝雀攥着药瓶,忽然快步跟了上去。 “或许,盛京城不日将大乱。” “何出此言。”殷灵栖脚步一顿。 别枝雀道:“公主可还记得郡主府侍女服下的药?服之令人全身溃烂,侥幸活下来侍女不是命大,是我在用蛊抑制他们体内的药发作。” “郡主从何处得来的药?”殷灵栖问。 别枝雀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师从苗疆蛊道一脉,专修蛊术,于医道上知之甚少,只是直觉那药很是古怪,似是有人在拿郡主府的人命试验毒药与解药。” “多谢告知,我会下令让太医署仔细些。”殷灵栖点点头。 “公主,”别枝雀叫住她,“我不修医术,但师姐别枝寒继承了师傅的衣钵,云游四方悬壶济世。若公主需要,我可以修书召她入京。” “好,”殷灵栖身边正缺少能力出众、值得信任的人,“你师姐若肯来,自然是极好的。” 太子的人好用但不趁手,要是她也能有自己的人手就好了。 *** 殷灵栖回宫面见天策帝时,迎面碰上殷珩。 若说敢在御前横着走的,也就昭懿公主与汝阳王两位了。前者是天策帝的掌上明珠,后者则是先皇暮年得来的子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闲人一个。 这人也古怪,除了吃喝玩乐便是钻研仵作之道。 “昭懿来了,”殷珩甩手将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濯缨宴的案子定性了,你是不知,你父皇为了你将承恩侯府给保下来了。” 殷灵栖蹙眉:“父皇便只凭齐聿白的一面之词,不再深入追究了吗?” “他身为光禄寺少卿,主持的筵席上出现了这样的事,自然要罚的。只是同段淳山出于同僚间的那些正常交往,便不必受到株连了。” 殷珩拿折扇拍了拍掌心: “昭懿,皇兄也顾及你的颜面,齐氏长子同你定了婚约,若是降旨真的将侯府里里外外翻一遍,齐氏心底对皇帝存了芥蒂,将来你这个公主出嫁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殷灵栖执意要查:“他若真的问心无愧,自然不会以小人之心对天家心存怨念。” 殷珩将扇子一合,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惊叹道:“大义灭夫啊,昭懿,这一回终于狠下心了,你总算是长大了。” 他凑在天策帝案前:“皇兄,容臣弟说句实话,臣弟一向看不上那齐聿白。京城人人吹他惊才绝艳、光风霁月,可他就是太完美了才让人觉得虚假。” 天策帝见殷珩当着女儿的面贬低驸马,恐女儿听了伤心,拍案斥责道:“老十四,你整日里纨绔风流,也会嫉妒别家儿郎优秀?” “皇兄冤枉啊,臣弟真不是嫉妒,”殷珩委屈,“臣弟就是看他不爽,伪君子一个,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谁嫉妒他做什么。” “我在满庭芳吃酒的时候,亲见他的贴身小厮还去找姑娘呢,若非凭借齐聿白的身份,那等地方可不是一个小厮能进的去的享乐的……” “嘶,”殷珩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拿扇子遮住嘴,满眼慌张望了望殷灵栖,又看向天策帝:“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滚!滚出去反省!”天策帝火冒三丈,怒斥道。 “好好好,皇兄息怒,臣弟这就滚,这就滚……”说话的空,殷珩早已将折扇往手心啪的一合拢,跑没了影。 殷灵栖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亲自选定的驸马还未成婚便传出丑闻,天策帝脸上挂不住,起身走到女儿身边,安慰她:“你十四叔口无遮拦,整日里嘴里真真假假混说一气,没个正形,你不必在意他的话……” “不。”殷灵栖却抬起头,面上瞧不出半分失落。 “或许皇叔所言非虚,也未可知呢。”她望着天策帝落在肩上的手:“既然父皇为女儿选了他作夫婿,女儿自然要清楚他是否忠诚,您说是吗?” “父皇不必担忧我会因此伤心,”殷灵栖注视着天策帝的眼睛,“我只认准一件事,脏了的男人,我不要。” *** “公主要去满庭芳那种地方!” 陪同出宫的侍女满目惊讶,眼神流露出些许嫌恶:“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好去那种污浊之地呢。” “这话不对,”殷灵栖揉了揉她的脸,“青楼里的姑娘也是人啊,她们当中也有为生活所迫走投无路的,但凡能求得第二条生路,也不会甘心自轻自贱了。” 当然,忘恩负义的人另当别论。 说的就是上一世被她撞破的那名女子。 殷灵栖真的没心思为了个男人,尤其是为了齐聿白这种人渣去和别的女孩子争争抢抢。 但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得任何人的背叛,这是另一回事。 马车自宫门驶出后,一封书信送到了承恩侯府,交待由长公子亲启。 齐聿白取出书信,片刻后,脸色剧变。 “备车……不,备马!”他攥着信纸,一向处变不惊的人,破天荒失了方寸。 “火急火燎的,发生什么大事了?”承恩侯还是头一回见这个素来稳重的儿子面上浮现惊慌之色。 齐聿白心烦意乱,无心再解释,飞身策马疾驰而去,将随行小厮远远甩在身后。 侍从面面相觑。 长公子一贯以温和面目示人,他们从未见过公子如此疾言厉色。 齐聿白攥紧缰绳,只觉随身携带的那封书信如烙铁般滚烫,烫得他心神不安。 信上,殷灵栖告诉他两件事。 一、她将齐聿白利用郡主府行刺的谋划清清楚楚给他列了出来。 二、她准备去满庭芳买一个人。 齐聿白心惊,皇城司都拿不到的证据,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昭懿公主为何能将前因后果清晰写下来,乃至细节都不放过。更想不透,他将人藏得那样隐蔽,公主又是如何得知他…… 心底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殷灵栖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任他拿捏的昭懿公主了。 她柔弱又心狠,看似懵懂无知,却又能洞悉一切。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而今这把刀正悬在他头颅之上,无时无刻不在威胁他。 阴云密布,雷声闷沉,雨水浇淋下来,齐聿白也顾不得避雨,抬手仓促抹去脸上的雨水,下了马,踉踉跄跄朝楼内奔,全然顾不上平日里维持的君子风度。 “跪下!” “你也跪下!” 他匆匆闯入,蓦地被钉在原地。 二楼雅阁,有人临窗而立,隐于人前,黄雀在后暗中静观其变。 高楼之下,有人手执油纸伞自喧嚣市集间穿行而过,一角青衫掠过人群踏开雨水,应约如期来相见。
第20章 修罗场 脂粉香溢满花楼,风情万种的女子摇着支罗扇笑着出来迎人。 微风吹起来客锥帽下遮着的白纱一角,露出半张美人面。 那摇扇的女子不觉看痴了。 殷灵栖不作停留,往女子手里放了只元宝,抬脚便朝堂内走。 女子目光追随着殷灵栖的身影越飘越远,陡然回过神,掂量着掌中元宝的分量只觉心惊,瞬间明白楼里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忙去告知老鸨。 老鸨得了消息,笑得如沐春风过来招待: “姑娘出手好生阔气,来这里玩是想寻个什么模样的哥儿,” “清场,今日这里我全包了。”殷灵栖挑了挑手指,侍女又往老鸨怀里掷了一个荷包。 老鸨哆嗦着手去接荷包,喜笑颜开:“按这位姑娘说得去做,清场!” “小曲儿快给贵客奉茶,叫鸢儿他们过来奏乐,鸣柳,你去把那批调教好的男倌带过来给贵客挑选……” “且慢,”殷灵栖垂眸品茶,不紧不慢吩咐道:“我记得满庭芳有位叫松儿的姑娘吧,把她叫过来。” “松儿?”老鸨微微皱起眉,“咱们楼里没这号人呀。” “没有?”殷灵栖目光落在老鸨身上,“真的没有,还是有意隐瞒。” 眼前这位贵客看着温温柔柔,言语间无形中透出的压迫感却老鸨心慌。 “贵客,是真没这号人。” 殷灵栖不再出声,只是慢悠悠地拿茶盖一遍又一遍撇开茶沫。 平日热闹非凡的花楼因着她的到来陡然陷入充斥恐慌的寂静之中。 眼前这位女子可不简单,老鸨手足无措,她接待过多少达官显贵,从没这么焦躁不安过。 “许是您要找那人换了名字?要不这么着,咱们把楼里的姑娘都找来,给您走眼前挨个过一遍?” “可。” 老鸨毕恭毕敬地候着,终于等得贵客开了金口,这才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立刻换了副面孔,厉声吩咐道:“速去找人!切不可让贵客久等!” 姿容万千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推门进来,又依次离开。 她要找的那人并不在其中。 殷灵栖微微眯起眼,直觉遗漏了什么。 松儿是她与齐聿白在街上遇到的。鸨母斥责她是赔钱货,嫌弃她一无是处,不会琴不会舞,也不招客人喜欢,留在楼里只会浪费粮食,便卷了铺盖将人赶出大门。 殷灵栖觉得松儿可怜,便顺手给了她赎身的钱,让她出去谋生路。 只是万万没想到,松儿后来找的生路竟是她未婚夫的榻上。 好一出恩将仇报。 殷灵栖自嘲地笑了。 她太傻了,她当时便该察觉到齐聿白看松儿的眼神不对劲。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