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宁郡主一愣,被她的笑声惊得心底莫名发怵,神情错愕。 一只躯壳青紫的虫子悄无声息钻过桌案底下,攀爬而上,飞速钻入慎宁郡主衣领内。 慎宁郡主喉咙里发出一声僵硬的声音,双目蓦地一空,似是被控制住了。 门外响起嘈杂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慎宁!慎宁!” “砰”的一声,门扉自外轰然撞开。 段淳山抢先一步闯入,他望着一地狼籍,亲眼看到浑身沾满鲜血的妻子与被妻子按倒在地的小公主,身形一晃瘫倒在地,只觉天崩地裂。 慎宁郡主缓缓松开殷灵栖的脖颈,另一只手中的簪子陡然坠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殷珩等人随之闯入,目睹堂内场景目瞪口呆。 萧云铮同齐聿白自皇城司出发,略迟一步。 齐聿白站在门前,眯起狭长漆黑的眼心下暗暗盘算,郡主府竟这么快交待在昭懿公主手上了,这事儿在他预料之外。 萧云铮目光一凛,示意侍卫将慎宁郡主与殷灵栖分隔开,解开大氅上前几步给公主披上,出于礼节隔着衣服将人裹起来从地上抱起,放在一旁落座。 沉思中的齐聿白视线蓦地一滞,紧紧定在他身上。 刺眼。 齐聿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阴郁一片。 殷珩被吓得愣住了,直至见到萧云铮的动作才回过神,匆忙赶来诊脉:“昭懿没事吧?她伤着你哪儿了?” “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皇兄要骂死本王了。” “我没事,十四叔。”殷灵栖蘸了蘸脸上血迹,“都是慎宁姑母的。” 萧云铮起身,下达命令:“慎宁郡主府相关人等,全部羁押皇城司候审!” “等等。”殷灵栖打断他的话,“只审段大人与姑母二人足矣,府中这些婢女也是无辜,勾结逆党余孽行刺一事同他们无关,不必株连。” 府上婢女吓得泪流满面,听闻公主开恩,齐齐跪下了。 “先前承蒙公主开恩,替郡主府的姐妹们将佘五那等恶人绳之以法,恩情已是没齿难忘。而今又开口保全奴婢们的性命,这实在是……实在是……” 满堂泣涕涟涟,为首的婢女松萝正是那日在宫外被殷灵栖救下的姑娘。她哭着膝行几步,跪至殷灵栖座前:“奴婢愿将府上一应事实如实交代,知无不言,以报公主恩情。” 殷灵栖点点头。 “小公子先天不足,郡主这些年想尽了办法为他救治,不知是何方妖道过府,说要以命换命。郡主逼迫我们服下那些古怪的药丸为小公子祈福,名义上是祈福,实则是以人为祭。先前府上的姐妹们便是没能熬过这药发作,致使全身溃烂,生不如死。郡主为保秘密,便打发人将他们运出府给活活烧死了。” “我们这些熬过药效侥幸活下来的,身上也留了疤。” 松萝那日冒着被纨绔欺辱的风险也要护住脸,正是因为她身上疤痕未褪,害怕被人看到。 “濯缨宴前几日,奴婢曾听得郡主说要取血换命,奴婢当时真的没有想到,郡主选定的人是昭懿公主。纨绔闹事那日,奴婢本想给公主传话,可公主您也看到了,郡主根本不容奴婢多言……” 郡主府侍女的口供和殷灵栖推测的几乎吻合,慎宁郡主不过是借着行刺的幌子,想掳走她罢了。 至于行刺的那些逆党余孽。 “这事儿我清楚,慎宁的位分本该为长公主,是因为她同胞的兄长败于皇兄手中,兵败身亡,慎宁受到牵连才被贬为郡主的。皇兄怜悯她,肯留她一条性命,谁知二十年过去了,她竟同那些苟延残喘的余孽互相勾结,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殷珩望着殷灵栖清洗掉的血水,叹道:“她千不该万不该打昭懿的主意,既动了昭懿,皇兄便断然不会再留她性命了。” “十四叔方才可瞧见姑母的模样了?她看起来疯了有些年头了。”殷灵栖拢了拢肩上过于宽大、并不合身的大氅取暖,她衣裳穿得好好的,就是地上躺久了有点冷。 松萝道:“郡主早年的状态一直不好,近些年突然加重了许多。” “她已经病了很多年么?”殷珩皱眉,“除了昭懿的父皇,本王同这些年长许多的皇兄皇姊一概不熟。” 松萝低下头,仔细回想:“奴婢初来郡主府时,听告老还乡的婆婆隐约提起过,郡主早年一直睡不安稳,时不时梦魇惊醒,念叨着诸如‘是她们母女来寻仇了’这样的话。” “有意思,”殷灵栖敛眸一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位姑母身上倒是藏着不少秘密。” 松萝想起近来那些怪事:“这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可郡主忽然间又犯了癔症,病情越来越严重,发作时甚至会拿锐器扎自己。明明府上的小公子他…他……” 早就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慎宁究竟疯到何种地步,竟会相信以活人为祭去给死人换命。”殷珩缩了缩脖子,脊背发凉。 “忽然犯了癔症?何时开始发作的。”殷灵栖抬起眼眸。 “大约,大约……”松萝思索着,回身唤人:“银雀,你跟在郡主身边侍奉,郡主病了多久了?” “约有一年多了罢。”银雀道。 “本来好好的,突然之间又发作,莫非受了什么刺激?”殷珩接过茶盏,递至嘴边刚要喝,忽然被烫了一下,茶盏连带着茶水泼洒在地。 银雀俯身去拾茶盏,弯下肩背时身子蓦地微微一僵,松萝便顺手替她收拾了。 “此案就此了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殷灵栖站起来,大氅并不适合她的身量,长尾曳地。 “萧世子方才回皇城司审案了,皇叔,帮个忙把他的衣裳还回去。”她解下大氅,交予殷珩。 “主子虽然不在,你们照旧各司其职在这座府邸生活,等着朝廷的意思下来即可。” 离开前,殷灵栖吩咐道。 殷珩走在她身旁,预备同乘一辆马车。 “谋逆,行刺天子,刺杀公主……种种罪行株连下来,郡主府无人能逃过一劫。出面让他们免去审讯之苦,又保下他们的性命,昭懿,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皇叔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殷珩皱着眉摇头:“和本王一样的富贵闲人,可是今日忽然又觉得,你比从前变了许多……你要做什么?你不回宫吗?” 殷灵栖挑开车帘,自马车里出来:“皇叔先回罢,我去见个人。” *** 松萝在收拾包袱,公主肯保下他们的性命已是再造之恩,朝廷问责之后,他们便要离开这里另寻出路谋生了。 “银雀,太平坊近来在招绣工,我想着不如……银雀?有人在吗?” 松萝敲了敲门扉,里面点着灯,却无人应声,她轻轻推了一把,门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 “奇怪,银雀去哪里了。” 夜阑人静。 女子跪在地上,将罐子埋入地底,捧起一把土浇在上面。 “慎宁郡主突然发病,病情反反复复一直不好,我猜,是有人一直在用药侵蚀她的身体吧。”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出,她摘下兜帽,月光披落肩上,照见她半面姣好容颜。尤其是那双眼,浸着月色格外清亮。 “不是毒。”跪坐在地的姑娘背朝来人,专心掩埋着土。 背后的女子微微一笑,丹唇喟合幽幽念道:“是蛊啊……” 地上那姑娘动作一僵。
第19章 捉奸 “我还知道,你背上受了伤,在潜入濯缨水阁的那夜,你被皇城司使掷出的暗器命中,负伤逃亡。” 银雀沉默一瞬,缓慢站起,转过身望向来人。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眼底冰冷得没有温度,只有浓重的杀意。 “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么,”殷灵栖笑了笑,“别担心,我是来同你道谢的。” “谢我什么?”银雀冷哼一声,细小的黑蛇吐着信子钻出她衣袖,盘在手上。 殷灵栖也不害怕,淡然道:“白日里慎宁郡主要杀我时,是你放出蛊虫控制住了她。” “就算不帮你,那个女人也伤不了你。公主是个聪明人,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不是吗?” “可你还是出手帮了我。”殷灵栖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为自己换一条命喽,你若伤着了,整座郡主府都得陪葬。”银雀不在乎地说道。 “就算整座郡主府受到株连,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脱身。” 殷灵栖笑了笑,点破银雀的心事:“可是她们走不了。” 银雀望着手背上缠绕游走的蛇,两指发狠一掐,闭上了它呲着毒牙的嘴。 “是,”她说道,“所以公主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故意留她们一命?” “也不单单因为你,”殷灵栖想起前世受她株连枉死齐聿白手下的那些侍女,“我不喜欢对弱者拔剑。” “看来我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银雀望着她,“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以为皇室都是一群冷血自私的废物,没想到,淤泥里也能生出公主这样的人物。” “你憎恶殷晟皇室,不,准确地说,你憎恶慎宁郡主。” 殷灵栖走近她,垂眸淡淡扫了她手臂上盘着的黑蛇一眼。 天性的压制。 黑蛇被她盯得一怵,似是突然察觉到极为恐怖的危险,讪讪收回耀武扬威的姿态,夹着尾巴迅疾缩回银雀袖子里躲藏。 “是,我用蛊控制她,折磨她,加重她的癔症,让她活在幻境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刺杀公主取血一事,不是我控制她去做的,蛊只会放大她内心的欲望,那个女人早就疯了,没有我,那个女人迟早也会做出这些蠢事。” “你恨她。”殷灵栖道。 “对,我恨她。”银雀点点头,“我怎么会让她死得那么容易呢,我要她活着受尽身心折磨。” 她的声音压抑着冰冷的杀意,散入深夜寒风里。 殷灵栖笑了笑:“你我果然是一样的人。” “公主很特别,”银雀望向她的目光透着尊敬,“我同公主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银雀压低声音:“别让段淳山清清白白自牢狱里出来。” “段淳山桃李满天下,受翰林学子敬仰,他不是最爱重自己的名节吗?我要毁掉他最在意的东西。” “我大约已经猜出银雀姑娘的身份了。”殷灵栖目光悠悠落在她身上。 “既然想做交易,自然要坦诚相待,银雀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银雀垂下眼睫:“别枝雀。” “苗疆十万大山首座之一的别枝氏?”殷灵栖望着她。 “是。” “不对吧。”殷灵栖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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