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下眉,莫名觉得纪和致现在,和他在外面的时候有些割裂。 只是目前救蒋事珖的命要紧,医师不俯身,她这个要救人的便辛苦些。 少女蹲下身,望着连脸颊都有鞭伤的男人,忍不住将手搭上他膝上的手背,道:“怎么样,这儿没有麻沸汤,你忍得住吗?” 少女指腹太柔软,又是那样温暖,在阴冷的处境中带着势不可当的温软。 蒋事珖不禁屈了屈指骨,喉结微攒动,干渴过度而哑了的嗓子挤出一道干涩的回答:“无碍。” 说罢,他单手撑着地面,艰难站起。 沈盈息适时地扶上男人的手臂,他受伤实是太重,碰哪都能摸到一手湿腻的血。 而那腿上的伤虽看不见,但从男人站都站不稳的动作里,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腿伤的严重。 即便如此,蒋事珖依旧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下了疼痛,站立艰难,他却也不求助。 倒是沈盈息叹了口气,咕哝一句死犟,方伸出手,搂住男人的劲腰,又把他的右手臂架在肩上,两方合力,方与蒋事珖一齐站定了。 只不过在她的手摸到他腰间时,蒋事珖的身体明显瑟缩一下,而后僵硬起来。 沈盈息只当他疼得紧,边把他挪向小窗下光线明亮些的地方,边口中低低道:“疼得紧叫出声也不碍事,命悬一线的时候了,别管你那面子了。” 可她愈这样说,男人却把嘴闭得愈紧,一张坚毅薄唇抿得像条直线。 直到把人半扶半搂地挨到窗户下,沈盈息带着蒋事珖坐在窗下的破桌上,方松开手,让他自己撑着手臂坐好。 “好了,”沈盈息扭头,对还站在角落里看不清神色的纪和致,皱了下眉心,道:“纪大夫,该是你来了。” 她正站在窗边的光线里,那光不算亮,却足以照明脸庞。 纪和致能把她的表情看到纤毫不漏。 自然没错过她看他时,那一瞬的蹙眉。 心口有瞬时间的、异样的尖锐刺痛。 他慢慢地把少女的神情再次纳入眼底,后知后觉,或许也算过分敏锐地预知到 ——他的沈老板似乎要有新朋友了。 纪和致不动声色地看过少女背后的男人,而后提着药箱,沉默地走上前。 “请褪下衣物,我先简单清理下伤口。” 白衣青年的声音再平和正常不过,沈盈息听着没问题,倒是病人蒋事珖,闻言抬了抬眼帘,和青年温和但不柔软的眼神正巧对上。 纪和致垂眸更深,眼光跟着更深了几许。 而蒋事珖看得分明。 两人无声对峙了几秒,而后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蒋事珖扯开破衣烂衫,有些伤口和衣物结在一起,扯开时伤口崩裂,鲜血重新流出,空气中的血腥气更加浓烈起来。 沈盈息蹙眉,伸手摁住蒋事珖继续扯开衣裳的手,“你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她移开男人的手,亲自上手,又让纪和致递来薄刃,一刀刀把蒋事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衣物分离。 如此分完,颇有些力不从心,沈盈息也算体会了一把做医师的辛苦。 她把刀还回去,不由对纪和致笑了下:“辛苦了,和致。” 纪和致一怔,眸底暗色陡然退散,眸光清亮温润地看着少女:“息息若厌血腥,不若退后等待,我很快便好。” 沈盈息愣了下,他从何看出她厌血腥。 不过蒋事珖如今上衣除尽,她的确不宜靠近,于是点了点头,让出空间给纪和致。 纪和致对少女弯了弯唇,方伸出修长手指,从药箱中拿药拿刀,走向伤者。 蒋事珖犹自思考着这医师将才的一声“息息”,忽而自臂上传来剧痛,他垂眼,正见一块腐肉掉落。 “……”他侧过脸。 纪和致皮笑肉不笑,“剜肉之痛,常人难以忍受。蒋公子若不堪忍受,不若痛呼出声,并不丢人。” 相似的话从不同的嘴里说出,意味已是鲜明不同。 蒋事珖无言,阖眸仰颈,任额间冷汗滴落,而始终一声不吭。
第19章 地牢寂静,又静又小的暗室,待在里面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将外面发生的一切想得很大、很辽阔。 沈盈息能听见地牢里远远的惨叫声,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能瞧见一团浓厚的黑朝深处一直蔓延进去。 深不见底的黑,让人又好奇又心惊。 她走近了几步,手几乎要触及牢门时,身后传来一道虚弱但平静的声音:“那儿是刑室。” 沈盈息转身,看向提醒她的蒋事珖。 他或许没料及她会忽而转过来,毫无遮蔽的上身僵了下,而后迅速侧过身,用手臂和屋内的阴影挡了挡身子。 沈盈息从阴影的边缘,看见一点泛红的耳廓,还有肌肉结实的肩背轮廓。 她尚未看清,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已遮住了她的视线。 沈盈息抬眸,纪和致垂下的目光温和:“那只鬼似乎撑不了太久了。” 这是真的。 拴在门口的邪祟本就苦于沈盈息的功德金光之利,如今又和蒋事珖的纯阳正气近距离接触,现已魂魄不稳至极,至多也只能再撑一刻钟时间。 原来蒋事珖当真受伤极重,光治伤已消耗了他们不短的时辰。 沈盈息上前一步,看见蒋事珖还侧着头,有意避开她的样子。 她顿了下,扭头对纪和致道:“和致,劳你将外裳脱下给我,好吗?” “给你?”纪大夫莫名笑了声,他阖起药箱,修长手指点在腰带上,缓缓道:“给你当然可的。” 只怕是这衣裳给的另有其人。 但纪和致还是将外裳褪了下去,握在掌中,交到少女柔嫩的掌心上。 沈盈息接过衣裳,展开时闻到衣裳上淡苦清冽的药香,不由微顿,想起最初见纪和致时的场景。 ……其实纪大夫除了心防重些,事业心还是很重的,又很有职业道德,这样的人很好,她忽然间放弃他,是不是太不公正了。 不然,再等等? 沈盈息思绪有些飘散,眼帘垂下,拿着衣裳的手径直触上面前人温热的肩膀。 蒋事珖想接过衣裳的手就此顿在半空,他抬起视线,在此之前一直严肃的脸,猝不及防闪过一丝怔忪。 但很快将异样神色敛下,男人侧过脸,原是避开和少女过近的距离,却又和室内另外一个男人目光相遇。 是纪和致。 纪大夫处于更深的暗影里,俊雅的面孔满覆阴翳,那脸上的暗色,不知是单纯的环境阴影,还是其他。 他原先是一直看着沈盈息的,但很快注意到蒋事珖的目光,又侧过头,和这位落难朝臣的视线对上。 …… 蒋事珖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纪和致却不一样,他勾起唇,对他露出个冷冷的笑。 果然,他就知道此人满腹心机。 看见纪和致那抹冷笑时,蒋事珖倏然收紧手掌,他转回脸,看着少女仍无知无觉的青嫩脸庞,薄唇微张。 “欸,蒋大人,你先自己把衣裳穿好吧。” 沈盈息打断了蒋事珖欲出口的话,她提了提从男人肩头滑落的衣裳,皱起眉,“你害羞的话,我先转过身。我还有事问你,请尽快些吧。” 衣裳从正面,只能披盖一些重点部位,只要蒋事珖一动,衣裳便会又滑下去。 这么动来动去实是影响效率,沈盈息转过身,看着纪和致。 纪和致褪去宽大外衫,宽肩窄腰便愈发明显,她看了会儿,忽而又调转方向,谁都不再看。 直到背后传来蒋事珖微哑的声音:“沈姑娘,可以了。” 沈盈息掉身,白衣的蒋大人无形间褪去了一丝冷肃气息,看着容易亲近些了。 “蒋大人可知受何人陷害?” 蒋事珖抿了抿唇,“沈家主可要考虑好了,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执意帮我,可会有极大风险惹祸上身。” 他自己做事一向冷厉无情,不顾后果。 但他从不连累旁人。 沈盈息若是没见过蒋事珖这种正直到诡异的人,或许此刻就被他这幅拒却的模样激怒了。 ——真是不识好歹,有人救命还推三阻四的。 可她毕竟也算见多识广了。 闻言也就无语了下,而后扯唇笑道:“蒋事珖,你难道不知道你要是死了,会有一个无辜女子为你殉情吗?”? 蒋事珖眼睫猛地颤了下,倏然望着沈盈息,漆黑的眸子乍起波澜:“谁?” 谁? 沈盈息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让蒋事珖这种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铁人,坦然接受旁人帮助的方法,就是把他的命和另外一条紧紧绑在一起。 让他的命变成不是独他一人的。 他就能活。 她沈盈息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认真做成。 救人也是,救人救到底了。 少女煞有介事,皱紧眉毛摇了摇头,一副为难样子:“这……我不能说。” 她转而盯着蒋事珖的眼睛,微微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爱你至深,没你活不下去。而且说实话,救你这件事对常人而言很难,但对我来说,真是再简单不过。你的很多顾虑我都可以为你消除。” 蒋事珖沉默了。 沈盈息望着他又肃正又默然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另有一番天人交战。 死还是活,是牵连别人还是麻烦别人? 这位蒋廷尉会做出选择的。 沈盈息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在等蒋事珖做出回复的间隙里,转过脸想和纪和致做个心照不宣的对视,谁知一转脸,却发现纪老板的神色也不大对劲。 错愕的、恍然的、皱眉凝重的,紧接着又被他自控着恢复成平静的脸色。 沈盈息亲眼看见纪和致面色如常,还对她笑了笑。 这究竟是对她计谋的认同还是反对? 沈盈息看不懂了。 不过蒋事珖已做出回应,她便收敛疑惑,转过脸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纪和致唇角抿直,脸上无一丝笑影。 “……一切,拜托沈家主了。” 男人起身,郑重地看向少女。 沈盈息瞥了眼蒋事珖因起身而伤口裂开,血都把衣裳浸湿的凄惨样子,眼角微抽。 她咳了声:“没事,我哥哥也很关心你,你活着他也不会孤单了。” 沈盈风十几年来就承认过蒋事珖这一位好友,二人脾性相投,待她死后,哥哥伤心,也能有个一朋半友劝慰。 沈盈息思及此,愈发满意。 蒋事珖是个铁石心肠、惯于冷静的人,她的死想必对他造成不了影响。 但哥哥不同,哥哥失去她后免不得伤心,有这么个冷静的朋友劝一劝,好歹不至于伤心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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