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息这厢终于把上官慜之带出了府。 她挽着的手臂从僵硬到更僵硬,扭头看去,看见少年正抬眼瞻望着屋檐,而后从乌黑的屋檐看向天际的流云。 流云逸散,天光昏暗。 昳丽的少年沉黑的眸子里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些过分沉重和复杂的情绪压在他身上,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气。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没有重量的游魂,身上闪烁着绿莹莹的磷光,飘忽不定地被孤立在世间热闹场里外。 沈盈息拽了拽上官慜之,免得他过分沉溺于这生死交界中:“喂,别看了,花楼门口的天不好看。” 听见少女的声音,上官慜之缓缓收回了久注天际的目光,他侧垂的眼神落在身侧人面上,薄唇翕动,一阵轻声从胸膛深处溢出:“沈息,为了我惹上麻烦,不值。” “哎呀!”沈盈息忽然很不耐烦,“你不要一直说一直说,我又不是为了你,我为了我自己成吗?你这个上官慜之,怎么看起来凶巴巴的,内里却这样孱弱,不要说了!” 她愤怒的命令声不知击中了上官慜之的哪处笑穴,他咧嘴,竟露出个笑来:“沈息,你就在这儿杀了我吧,杀了我,比带走我的麻烦小。” “停!”沈盈息遽然踮起脚,双手成爪,用力握住少年白颈。 被扼制住命脉,呼吸困难,上官慜之却露出个适意的微笑,他垂眸,一副耐心的等待之貌。 但沈盈息只是掐着他狠狠摇了摇,泄了郁气后就松开了手。 她沉默异常,盯着少年重新睁开的黑眸。 上官慜之看见了少女眼中的难过。 他启唇,却一阵无声。 沈盈息扭过脸,迅速用手背抹了把眼角。 上官慜之几乎要脱口而出,别为他这种人伤心,更不必流泪。 但少女很快转过脸,一脸凶狠:“我现在就去毒哑了你。” 说罢,她用力拽住他的手腕,掉过头就径直往前走。 上官慜之望着她圆滚滚的后脑,望着少女发髻里蝴蝶簪子随她快步行走间,不住地敛翼闪翅,微微金光从乌发里闪烁出来,映入他漆黑的眼底。 戴这样漂亮簪子的姑娘,不解闲愁浪恨、天真无邪,却又自带一股执拗,比朝堂上恪守老祖宗规法的老臣还固执。 他若是能在获罪之前遇见她…… 所以,她喜欢的是上官慜之吗? 她喜欢的,是那万人之上的外姓王世子,是那鲜衣怒马纵横沙场的慜将军。 天之骄子零落成泥,什么都不剩了,怎么可能还值得人喜欢。 “你会后悔的。” 上官慜之在少女疾走间,轻声重复。 沈盈息没回答。 …… 到了纪得药铺,沈盈息本以为会见到人满如沸的场景,谁知药铺早下了钥,一片寂静。 天色还没黑透呢。 沈盈息有些纳闷,她松开扣在上官慜之腕上的手,转而紧紧握住他的手,空出的另一只手就啪啪敲响了药铺的门:“和致,开门!阿仓,开门!”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不一会儿,门扉洞开,高大的白衣青年双手还保持着拉开木门的动作,洁净的衣裳上透着些微的水汽。 “咦,这样早就休息了?”沈盈息看出纪和致刚洗漱完毕,不过寥寥关心了一句,也并不期待着他的回答。 她转而一脸欣喜,拽过身后少年,对自己的好友介绍:“这是上官慜之,和致,你见过的。”
第25章 纪和致瞥了眼沈盈息紧紧牵着少年的手,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这么晚有什么事吗?”他淡声道。 沈盈息见他还站在门口,一点没有让出门的动作,不虞:“和致,有什么事也得进去再说,你先让开。” 白衣青年黑眸微移,看了眼沈盈息,而后侧过身,目光半垂,“失礼了,请进。” “我们先进屋。”沈盈息扭头,视线完全地倾注于身侧的少年身上,旁的外物在她眼里似乎都成了虚设。 上官慜之被带入屋内,两个年级相仿、容色不相上下的漂亮少年如此牵着手,旁若无人地进入了屋内。 药铺外日光渐落,夜色逐渐趋近,白衣青年侧身站在门口,往门外看去。 街道清寂,天光昏昏沉沉,东歪西倒地照着他半边身子,凉意顺着暗下的天色扑进屋内。 绞得半干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后,氤氲的湿气逐渐浸透了颈后的衣衫,脊背上也慢慢流下了一片凉意。 纪和致敛下黑睫,白玉似的面庞蒙了会儿弥合愈暗的天光,面上温和的情绪渐渐跟着天光消散似地,不冷不淡起来。 屋内烛光倒很明亮,光暖之中,少女清润的嗓音如玉珠似地跳跃着:“慜之,那是纪大夫,是我的朋友,当然也是你的了。我带你来他这儿治伤,欸,别说不治的话,算了,你就先别说话,免得惹我生气。” 纪和致侧耳微动,没听见那少年的回答。 沈盈息竟很高兴似地,用爱怜十足的口吻对那寡言少年道:“真乖,我们治完伤就走,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那少年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纪和致抿唇,回身关实了门,将外面暗下的天和凉意都一齐驱出了屋内。 青年长腿跨开,三步两步地走到屋中,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比别处多燃着两只蜡烛,是以光比别处更亮些。 纪和致一至,一阵冷风随着身形涌过去。 那烛焰被他身上带起的风给扑得摇晃不住,光影霎时间跃动起来,三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跟着烛火摇曳。 沈盈息被晃动的影子给攥取了注意力,她这时方发觉这儿多了个人,抬头看着站着的纪和致,愣了下,说:“咦,和致你怎么才过来?” 纪和致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从宽袖里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挡在还摇曳的烛火旁,垂眸望着那火光的逐渐**。 三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静了下来。 纪和致因还站着,他的影子比两个少年高大不少,几乎要延上屋梁去,延展过了头,简直像一只鬼魅趴在墙梁上,窥视着少年们一般。 沈盈息正巧坐在那一墙影前,她看不见背后的怪异,仍旧牵着上官慜之的手,要与他说话。 但上官慜之坐在她身侧,余光一扫,便瞧见了墙上化了鬼怪似的影子,阴冷的黑眸眯起,少年蹙起眉,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他看了眼弯眸天真的少女,阴沉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下,又转移开,往身侧站着的高大医师看去。 却发现医师的目光也盯着少女的笑颜。 很深沉专注的模样。 上官慜之眉心蹙得更紧,他敛下黑睫,盯着漫泄一桌的烛火,忽而厌烦地啧了一声。 沈盈息疑惑地停下看他。 上官慜之抬起眼,伸出长臂,纤白手腕从大袖里探出,在谁都没料到的情况下,他将手用力摁上了烛芯。 “嗞”的一声,桌中燃得最旺的一根烛火熄灭,其余蜡烛在少年手风的带动下,再次摇晃起来。 墙上的影子跟着不安起来,但最鬼长的那道影子已消失。 “你。”沈盈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少年按在烛上的手扯了下来。 上官慜之的拇指和食指已被烛火灼起了一片通红,融化的蜡泪在那片红皮肤上凝固,很快由透明变得浑浊,将少年的伤痕深深掩住。 沈盈息咬牙,娇嫩的指腹猛地锉过少年指腹,暴力将那曾浑浊凝蜡弄了下去。 上官慜之任她又搓又捏,百无聊赖地垂着眼,盯着她的细白的手指翻来覆去像穿绳一样,在他手间穿梭,反复检查他的手。 似乎只被灼伤了两根手指,而且伤情不重,少年一点疼都没喊,甚而觉得指腹上痒生生的。 “上官慜之!”终于检查完毕的沈盈息发现灼伤不重,立马摔开上官慜之的手,而后一只手像白燕一样冲过来,拧住少年衣襟,咬牙切齿地对他说道:“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你再敢这样不爱惜,我就不要你了!” 上官慜之垂眉,看了眼衣襟上捏得死紧的手,再掀起眼皮,懒懒盯着沈盈息,嗤笑:“这算什么威胁?” 这不算威胁? 纪和致的视线从沈盈息脸上,慢慢落到她手中的少年脸上。 少年满脸冷恹,垂下眼去,看不见少女眼中的怒火,自然也不可能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 这个叫上官慜之的花奴,似乎在想方设法地让他面前的少女失望。 纪和致眼神一闪。 沈盈息尚未松开揪着少年衣襟的手掌,如果那少年敢抬头再看看她,就会发现少女泛白的脸色,和那双倔强地用怒火掩盖的含泪黑眸。 白衣青年将此幕纳入眼底,长眸忽而闪过一丝诡谲的怜悯。 他的怜悯自然是朝着少年的。 沈盈息这时正要说些什么,纪和致举步上前,一只手掌轻轻握住了少女绷紧的手腕。 青年温柔地握了握掌下纤细的腕骨,轻声细语地阻断了少女将要出口的言辞:“息息,饿了吗,我今晚买了淮香楼的烤鸭,还热着,不若去我房间先用些?” 沈盈息胸膛一个大起伏,她死死盯着仍旧半生不死垂眼的少年,用眼神在逼问少年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一时对青年的话未做理睬。 纪和致抿唇,静了静,又微微一笑,温热的掌心往上圈住少女的小臂。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息息,上官公子身上有伤,我先给他治伤,他许是疼得紧了,这才没耐心。我们不如等等,其他事情稍候再聊,好吗?” 少女僵持的手腕微松,她眼神微动,五指有松开的趋势。 纪和致见状,乌黑的长眸闪过一丝愉悦,他不急不缓地收紧自己的手掌,握住少女手腕,将她的手从少年衣襟处轻轻扯了下去。 “走吧,息息,我带你去我的房间。” 沈盈息还想再看下上官慜之,但刚转过去的脸就被一只宽大的手给扶住。 她转移视线,看向遮她视线的高大青年。 纪和致低头,温柔地弯起眸子:“别看了,先照顾好自己再去关心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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