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盈息突然瘪起嘴,乌黑圆眸里蓦然冒出了许多委屈。 她拽下青年的手,抱在怀里,又非常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掌。 纪和致始终平和地看着她,在她握住自己的手时,便主动地用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而后反握了回去,力气不轻不重,但足够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似乎也在向少女温和地证明着,他还在陪着她。 沈盈息被他细致内敛的动作勾动,心跳了一跳,她抬头,撞进青年黝黑又沉静的眸光里。 “怎么了?”纪和致微笑着回视她。 “呜——” 少女一下没绷着,她活了十五年,向来众星捧月,任意妄为,就没碰过像上官慜之这样固执又血腥的疯子。 这么一天下来,她气过骂过,各种情绪翻天倒地地涌上心头,全赖少年那时时刻刻都在脱序的疯态。 和上官慜之相处,好像在和一柄嵌满宝石的短刃共舞,这刃还是没鞘的。 此时忽而迎上纪和致沉静又包容的目光,沈盈息好像躺进了一只长毛的大猫怀里,平稳又安全。 “阿致……” 少女呜咽地唤了一声,而后在青年怔忪之时,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怀里忽而扑进了一道温暖的、轻盈的重量,纪和致心跳重重地漏了一拍。 来不及收束的双臂呆呆地伸在半空,而怀里的脑袋任性地在他胸膛前拱来拱去。 暖绒绒的圆脑袋,丰盈的乌发顶着青年精致下颚,蹭上蹭下,像一只受了委屈亟待安慰的小兽。 纪和致缓缓回神,慢慢地将手掌搭上少女的肩膀,眼神随之落下,久久落在少女的身上。 她委屈了。 白衣青年轻轻地拍着少女纤薄后背,嗓音低沉:“乖息息,受委屈了,乖息息。” 这样哄孩子的话,纪和致许久没听过。 自爹娘惨死,他忙着为自己的生存筑起防护的墙,忙着磨刀铸剑,忙着长袖善舞地挡开一切牛鬼蛇神。 许多年了。 没曾想再听见这样柔软的话,会是从自己口中听来的。 这样的感受……似乎与儿时趴在爹娘膝上并无不同。 甚而更多了一丝贪恋。 许是因为他是安慰孩子的人,予人爱语,原来比承爱更容易满足。 纪和致黑眸微软,心底某处有什么东西,随着一句句抚慰少女的温言而慢慢消解。 …… 沈盈息进入药铺后堂,这儿便是纪和致的居所了,并不十分宽敞,不过被男人打扫得十分干净。 墙上又挂着数幅写得甚好的墨宝,颇有股“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文雅。 沈盈息方才被纪和致稳定的情绪治愈,现在看见他私密的住所如此干净静雅,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分。 看了会儿,沈盈息有些可惜地坐下。 纪和致性情温和安静,这样的性子固然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只可惜这春风是表面的,走过春风,是严冷的寒冬。 纪和致太冷静了。 不会为心爱姑娘的三言两语而放弃他心中的坚守。 更何况,沈盈息思虑到她也还未成为纪和致喜欢的姑娘呢,他们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一点逾越的余地都没有。 相比之下,上官慜之疯也就疯点吧,但他越疯,就越虚弱。 执刃危险,回报却丰。 纪和致安置好沈盈息,提起门口的药箱,便迈开沉稳的步伐朝外间走去。 沈盈息咬着筷子,望着青年颀长的背影,默默用牙尖磨了磨竹筷。 如纪和致这般温润稳重的人,竟也会露出杀伐果断的模样吗? 他如何会去修无情道的呢? 沈盈息摇了摇头,想不明白,索性决定填饱肚子为先。 桌上除了淮香楼的烤鸭,还有两盘小炒,俱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夹起小炒细细品尝了一番,沈盈息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也太好吃了! 可这样好吃的菜品,沈盈息却从未在京城的任何一家酒楼里吃过。 …… 慢慢地咽下食物,沈盈息不由想到,这该不会是纪和致自己做的罢? 他还会做饭? 想想,又不觉得惊奇了。 纪和致作为孤儿,无人照顾他,他自己一人过活当然得会做饭。 这个技能倒意外地贴合纪大夫的人设呢。 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沈盈息享受地眯起眼,一身疲惫都在菜香中卸去了。 屋外。 纪大夫收拾好药箱,拿出伤药与干净的白布,他脸色冷漠,垂眼看着少年,口吻是医师特有的冷静漠然:“哪儿受了伤?” 上官慜之抬眸,阴冷幽黑的瞳孔像蛇一样蜇了一下面前的青年。 后者眼神无波无澜,对少年的防备与排斥视而不见,他只道:“不要浪费我的时辰,也别叫息息担心。” 听见青年口中的息息,少年眼神忽有触动,紧扣桌沿的手掌青筋暴起,似是挣扎。 半晌之后,用力至极乃至泛白的指尖兀然松了力气,血色遽然涌回,指尖垂落于身侧,红得像缀了血。 “……” 上官慜之扯下宽袍,露出瘦削但不失肌肉的上身。 纪和致的目光扫过少年上身纵横交错的可怖伤口,打眼看去只能从繁杂的色彩中寻找了一点可怜的干净完好的皮肤。 其余的地方尽是淤青猩紫血红、肉粉骨白乱糟糟的一通。 惨状如此,纪和致依旧目光沉静,像是在看一滩翻了的颜料一样无波无动,漠然得令人心惊。 他开始用薄刃刮去少年背后早已腐烂多日的血肉,待那些面积夸张的腐肉刮干净,大夫和伤者的脚下已积了一大滩浑浊的血泊。 纪和致垂眼,淡淡地看了那摊血肉后,想的竟是幸而让息息提前进去了。 这场面实是不好看。 而且她若真瞧见了,或许还会极心疼他刀下的这人,兴许心疼得落泪都未可知。 白衣青年余光瞥过少年隐忍惨白的面庞,空漠的脸忽而攒出一丝讽笑。 “纪大夫,” 寂静的室内,少年虚弱但阴冷的嗓音响起。 他侧过脸,汗湿的黑发牢牢地沾覆着雪白的颊面,黑白分明得过分,艳色惊人。 乌发雪肤下,那张红唇却血色不减,张张合合,说出的话字字沾着恶意:“纪大夫,你喜欢沈息罢,那么你现在看我很不高兴罢,如何,乘此良机,不若杀了我。” 少年说罢,鬼魅地阴笑一声,而后还甚而贴心地补充道:“放心,我会伪装成自杀的模样,你一个大夫,当然抢不过我这个疯子的手。” 上官慜之的声音越发诡秘,像从地府里钻出来的一般,阴气森森的:“这样,你的息息姑娘只伤心一会儿,便会再要投入你的怀抱了……” “如何,好买卖啊,纪大夫。” 纪和致静了一会儿,垂眸冷淡地捏动薄刃,慢条斯理地把一块好肉卸下,他方温声道:“好买卖。但可惜,我不会在自己的医馆杀人,更不会杀自己的病人。” 少年轻嗤:“道貌岸然。” 纪和致有条不紊地收起薄刃,打开金疮药,淡声:“你想死,出了这纪得药铺,我可以送你一场好死。” “但在你死前,满足她,包括她的一切要求。”
第26章 沈盈息侧身坐在椅上,头歪在椅背上,一手落在椅背后,另一只手勾着腰上的绿绦把玩。 纪和致进门时,见到的便是少女这般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到她时,青年便下意识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注到沈盈息显得格外轻松愉悦的表情上。 白衣青年轻轻放下药箱,走到少女身前,视线从她手中的绿绦转向她的脸,“累了?” 沈盈息唔了一声,顿了下,低着头还用指尖勾缠着丝绦,静了会儿,忽而似不经意问道:“上官慜之他……怎么样呢?” 纪和致唇边笑容几不可察地淡了一点,他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浓茶,“他挺不好,不仅有严重外伤,内力也孱弱亏虚。早年被毒损坏了基本,日后再注意,或许也活不过三十。” 沈盈息立即放下把玩的绦带,扭身将手搭在桌上,她面露焦急,晃了晃纪和致一只搭在桌沿的手臂:“我见他发疯时很大的劲头呢,怎么就亏虚孱弱至此了?活不过三十,那岂不是说他只有十几年的寿命了!” “这、和致,”少女心疼和心焦都快溢出眼中了,她有些慌张无神,不住地摇着纪和致的手臂,声声切切:“和致你有没有办法,你医术很好的,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救救他啊,他还这样年轻……” 纪和致不动如山,沉静地看着沈盈息。 他不说话,沈盈息渐渐地明白了什么,抿起红唇,眼眶霎时也红了一圈。 纪和致温和地抚上少女的手臂,轻轻地拍了拍,“人各有命。再者,他虽短寿,但平日与常人无异,不必额外看顾,更不必为了照顾他而委屈了自己。” 话虽如此,却还是避免不了少女露出了伤心的神情。 她有些回不过神似地,眉心焦虑地皱紧,眼神半空地垂落着,娇美的脸没了闲适,看起来可怜得紧。 纪和致恪守他医师的职责,对病人的亲属轻言细语地宽慰了一番。 上身往前倾了倾,泰半身影都压在了少女眼前,他轻而易举地将眼前人泛红的眼尾和纤长浓密的眼睫纳入眼帘。 长睫之下,一口红唇紧紧抿着,透露着主人的不安。 白衣青年的视线从少女的唇移到她白了三分的脸上,伸出手,轻柔地拂开她眼前碎发,“息息这么担心上官慜之,可见待他是真的很喜欢了。” 沈盈息眼睫微颤,敛下神情:“我一个人喜欢有何用,他疯得快没人性了。人家现在就把我当成个能完成他愿望的刽子手,巴不得我的刀赶快割开他的脖子。他喜欢,也只会喜欢我手里的刀。” 这刀自然不单单指刀。 实质上,指的是沈盈息手里的权势和金钱,她这位连皇室都得礼待三分的巨豪,处置一个花楼贱奴,根本也是随手的事,一点麻烦都不会惹上身。 他们都是聪明人,谁都对此心知肚明。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8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