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杯子准头不准,根本也砸不到他的脸,充其量只能砸湿他半片胸口。 可阿廪不动声色地移了移,顺而垂头,杯子便不偏不倚地砸上他光洁额头,瞬时间在白皙的额角处磕出一片淤青。 他接着说了句:“谢家主。” 谢罢,竟开始平静地收拾起一地狼藉。 沈盈息见状,气消无聊,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赶快给我上药,上完赶快滚。” 阿廪停下拾杯的动作,抬起双眸,望着少女,“家主的气消了?” 沈盈息撇嘴,“你放心吧,我再生气能怎么样,又不会杀了你。” “……可您会不喜欢属下,”阿廪放下杯子,嗓音低沉:“这比杀了属下还难受。” 闻言,少女乐了,她饶有兴趣地俯身,细白手指捏住近卫线条硬朗的脸,拍了拍他的脸颊,“乖阿廪,你说你是不是个好奴才,这样捧着我爱我……欸?你不会是哪家的奸细,来我这卧薪尝胆的吧?” 被如此轻佻对待仍安静恭顺的管家闻言,忽而呼吸急促了一瞬,他倏然直视少女, 沈盈息眯了眯眼,笑意变淡,她收回手,“阿廪,你可从十二岁就跟着我了。” 少女昂起细白的下巴,半垂眼神丝睥睨似打量,“你自打进了京城,心思是愈发浮躁了。” …… 近卫没有辩解,“属下的错。” 沈盈息说是这样说,但心里还愿相信阿廪。 一来他进府十多年来,事事恭谨,事事可靠; 二来他手上除了管家务事的权利,其余商务都被她和大哥里外防着。 换句话说,讨沈盈息开心,就是他们近卫的终身事业。 旁的,再妄想也触不到手。 沈盈息不欲多言,喝完醒酒汤又洗完澡,一心松懈,她现在只想睡觉。 挨到床榻之前,沈盈息不忘说了句:“明天给我备些碎银。” 话音已落,睡意朦胧,沈盈息还不忘咕哝一句:“阿廪,你是时候该成家了。” 困得太厉害,少女最后几个字被含得含含糊糊,像是某种澄亮的糖蜜淌进耳中,但最终也都随着少女的沉睡而消失了。 …… 离床榻还有段距离的地面,阿廪保持着单膝跪的姿势。 他反常地没有即刻回答,直到听见床中渐平稳的呼吸声,他方缓缓起身。 高大俊挺的近卫原地站了会儿,目光始终定在不远处隆起的锦被上。 桃花眼里映着几点烛光,光色很冷,衬得眸色极黑。 直至月影西沉,夜深,定在原地的近卫方动了动。 他转过身,催动内力灭了门旁的烛火,方打开木门走了出去。 阴云遮月,月光昏暗,逐渐遮住了阿廪逐渐阴沉的眉眼。 夜风寒冷,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胸膛,勾勒出饱满的弧度。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慢顺着湿衣往上,最后停在肩头。 指骨下压,拢了拢被少女踢过的皮肉。 有些计划好的事,进京后即可开展了。 可是家主,似乎不再最喜欢他了。 ——连他都不能抱着她回府,阿仓居然被允准了。 越发让人难以下手了。 …… 沈盈息许久不曾这样舒服过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普通凡人的好处,吃饱喝足还能睡饱。 当了修士就不行,一旦筑基便不能再用俗食,会堵灵脉,睡觉也被淘汰,只能用打坐代替休息。 沈盈息在被褥间温存了会儿,肚子有些饿,她也珍惜地体验了许久‘饿’的感觉。 待她掀开被褥,意料之中地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家主,属下侍候您洗漱。” 沈盈息顿了下,还是允了,“进吧。” 她还不会穿凡人衣裳,以往这些俗事都是捏个诀就能解决的。 “吱呀”一声响,阿廪端着一盒热食进了屋。 昨夜的事对他好像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他依旧一副沉静微笑的好管家模样。 沈盈息自然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变化。 修无情道者向来没有不可代替的观念,缘来缘去,长短而已。 阿廪伺候沈盈息伺候惯了,也懂如何讨主人的开心。 这点从他挽出的漂亮发髻、给她挑选的艳丽衣裳、为她亲自下厨做的美味早食——可以窥见一二。 沈盈息心情很好,“吃饱”是一种稀缺的体验。 于是望向给她布食的阿廪,随口便夸了:“阿廪真厉害,明日还安排你来。” 阿廪抿唇,抿出一抹温和的笑:“多谢家主。” “家主,钱袋已备好了,您现在就出门吗?” 沈盈息点点头,接过阿廪递来的荷包。 寻常都是阿廪跟着,昨日是府中出了必须掌权管家去解决的事情,所以才叫阿仓钻了空。 阿廪递送完荷包,而后便收拾着桌上的空碗。 等了半晌,不听主人召唤,才似不经意问道:“家主去哪儿玩?轿攆已备好了。” “今天没你的事。”沈盈息没有半点停顿地道,仿佛带着一股不耐烦。 阿廪笑容微顿,“那属下让阿仓在门口候着。” 不要他,厌烦他,便是要阿仓,开始喜欢阿仓了吗? 沈盈息把钱袋系紧,有些出门心切,语速很快:“哎呀你问东问西的做什么,管家还管道我身上来了!不要你安排,也别让人跟着我!” 说完,不待阿廪说话,便抛着荷包把玩,一阵风儿似地奔出了屋门。 少女心思多变,多日还说最喜欢最贴心,食物都能一起分享的近卫,今天就成了问东问西的烦人管家。 沈盈息走后,阿廪端着木盘的手不动,笑也冻在唇角,阴晦的暮气逐渐爬满了他的心腔。 早春般晴朗的少女,明媚鲜活的主人。 ——沈盈息一走,阿廪的生气也就跟着走了。 …… “仙君,你不觉得这个叫阿廪的凡人太黏你了吗?” 沈盈息跑出府门,从门口往药铺走时,识海里的系统出了声。 这么一提醒,沈盈息奥了声,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以为这叫看管呢,原来是粘人啊。” 闻言,系统思索一番,跟着肯定:“看管是狱头对犯人吧,这凡人把仙君这么伺候着,怎么着也不像看管啊。” “不过,”系统有些犹豫,“这也太黏了,洗澡睡觉都得伺候着,丫鬟做的事全让他一人包了,太怪了。” 沈盈息对此不太在意:“昨晚上是觉得不对劲,不过后来被阿廪一打岔,发完脾气就不想了。” “没事,他妨碍不着我们。” 的确不妨碍。 系统点点头,在沈盈息不在乎的口吻里放松下来:“仙君准备用什么样的假身份去见药铺呀?” 沈盈息脚步一停,身份…… 她望着自己身上过分华丽的衣衫。 “官家小姐吧,”沈盈息拍了板,“京城这么多官,这么多官家小姐,我到时不告诉他真名,想来也不会有纰漏。” 系统频频点头:“假身份和真身份出入不大,不会露馅,好!太妙了,仙君!” 沈盈息思量着。 街市热闹非凡,沈盈息一脚踏入,立刻被烟火气包裹住了。 温暖热闹,有别于修真界的孤寒冷寂。 刚用完饭,并不饿,沈盈息于是待在各个铺子前看别人买东西。 她只专注地看,并不买,一身华衫和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都证明了她只是好奇,而不是没钱。 她生得灵气四溢,又是肉眼可见的富贵,这样盯着那些一两银子就能买下的廉价摊位旁,行径可称为奇怪。 沈盈息对凡人不设防,就没发现周围有很多偷偷看她的人。 等到发现自己的瞩目时,一声高昂马鸣又攥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哟,沈家主。”马蹄在平整的青石路上踏出哒哒的蹄声。 马头之上,少年自带五分讽意的悦耳嗓音在头顶响起,便是在闹市中也听得分明。 沈盈息抬头,晨间阳光亮眼,她不由眯了眯眼。 浓黑的睫毛微压在圆润的眼上,显出一种毛茸茸的漂亮,“哦,你啊。” 看清来人,沈盈息又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季九世子,没成想昨天刚和他打过架今早就碰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 放在一般日子里,沈盈息见到季九都是要和他呛了十来回合,让对方不爽极了才走。 但今天不一样。 她得去找她第一个老公。 于是也没多看季九一眼,沈盈息转身就走,毫不犹豫,利落至极。 马上的季九本已启唇,他照例等着对方先开口,然后揪着对方言语错处顺势嘲讽。 谁知往日见面必掐的小纨绔,今日改了常,掉头走了。 季九兀然拽紧了马辔,盯着沈盈息毫不留恋的背影,心底猛地冲出一股子烦躁。 …… “永安、药铺……原来在这儿,”沈盈息已经到了目的地。 她抬头望着药铺的匾额,永安二字写得龙飞凤舞很有气势,倒是很好看。 系统这时忽然冒出来:“这是里面那个疯子写的,看看这字就知道这人性子多狂了,哼。” 哦,真是第一任老公的字啊。 沈盈息研究一会儿匾额,终于踏入药铺的门槛。 “请问……?” 药铺不大,一个柜台,一墙药柜,再来就是柜前捣药的青年。 沈盈息刚进门,青年也刚好抬起头。 二人对视,彼此怔了下。 ——都怔愣于对方的好皮囊。 永安药铺门面小,生意少,卖的最多是便宜药丸。 药效不大好,故而来这儿抓药的都是缺钱少粮的贫户。 今日冷不丁走进个锦衣小姐,她宛若携光彩而入,衬得逼仄药铺更显昏暗寒酸。 幸而柜前站着的青年为小铺子挽了几分尊严。 青年普普通通地站着,过分出挑的容貌和清贵气质,无形中让人忽视了药铺的寒酸。 他虽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长衫,但身量高,形态佳,不显贫寒。 更因木簪束发,温润如玉的面庞一览无余,通体如一块蒙尘良玉。 “这疯子身高一米九二。”系统默默补充道。 为和宿主交流顺畅,它下凡前特意给沈盈息灌输了一通所谓的现代知识。 所以沈盈息知道这个一米九二的意味。 真是高。 当医修治病救人的,在各种血腥战场穿梭来回,这样高的身高太招敌人注意。 居然还能活到转修无情道大成,好一身本事。 系统也说:“对啊,他要没本事才不会遭天道忌惮呢。仙君您别看他翩翩公子,实则心可黑了。” 说完,系统嘀嘀咕咕:“疯子啊,宿主,这纯疯子。你没看见过他用那双搓药丸的手杀人的样子,噫——可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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