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地龙烧得旺,吟心帮她换了件白绸绿绲边中衣,卸下钗环,典心则替她松了发髻,拿了个牛角篦子一下下地按摩着头皮。 谢荼歪靠在黑漆黑漆描金拔步床,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哥哥给自己的私库册子。 现在只是寻了个借口把哥哥的院子接过来管,可哥哥的书房里到底是有哪些东西牵扯到那“科考舞弊案”,又要以怎样的借口搜罗出来销毁呢? 还有那个人,要怎样提醒哥哥科考时不要与其交往过甚呢? 直接提醒哥哥定是要疑心,免不得要被盘问一番。 她只记得那人约莫姓乔,江宁人士,贡院考场上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引得皇帝震怒令大理寺少卿亲自彻查这一案? 吟心见自家姑娘看着大公子的私库册子发怵,只当她忧心自己害怕处理不好谢英备考的事情,便开口笑道: “公子屋里的竹翠姑娘不是主动提了会帮着咱们一起料理,姑娘也不必紧张,正好借这个机会练练手,等将来姑娘要嫁人了,咱们夫人的大半陪嫁还需要您亲自打理呢。” 谢荼想起揭榜后便要以伺候祖母为借口住进来的堂妹一家,心中一动,唤来管着自己库房的乳母周妈妈。 “周妈妈,我记着有一盏羊角琉璃灯,点燃后会比寻常烛火亮许多,你开了库房帮我找出来送到重轩院去。” 这东西堂妹谢芸进府没多久,便被她借口观摩给拿走了,不止于此,还有许多物件儿都被她一一挪到自己屋里去用。 而堂妹的母亲王氏,手伸得更长,打着谢老夫人的旗号,管起谢府的庶务,吃了不少油水不说,最后还打起了母亲嫁妆铺子的主意。 父亲对谢芸一家尽心尽力,可等谢家事发,他们一家便忙不迭地从谢府搬了出去,更是极力撇清和谢家的关系。 这样的白眼狼,给了她倒不如送给哥哥晚上温书用。 她的重峦院由周妈妈管着,母亲去世后,她的库房搬进些母亲常用的摆件,还没登记造册,所以谢芸取走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册子记录。 “顺便开了我的库房,把所有的东西都登记在册子上。”她怕周妈妈多想,又道,“我见哥哥的私库册子登记的就很齐全,我一个姑娘家,没的还不如他一个大老爷们儿。” 吟心捂嘴直笑,周妈妈也眯着眼睛叠声应下。 谢荼又让小丫头跟着周妈妈去库房里取些红棕色绸布和软棉花,这才让典心吟心吹了灯歇下。 谢家老夫人住在后院的益晖堂,每日只醉心于礼佛,免了谢英和谢荼的晨昏定省。 谢荼没有早起的习惯,前一日折腾久了累极了,直睡到辰时,才被周妈妈用凉帕子敷面给叫醒。 “我的姑娘,您昨日还信誓旦旦说要给大公子准备备考的东西,今日便躲懒起不来床吗?” 周妈妈抚着谢荼起身,细心给她穿上蜜合色遍地金褙子,淡青色挑线裙子,这才拉了她起床。 “早晨老爷上朝前来过咱们院子。”典心捧了个楠木匣子进了内室,“说是等姑娘醒了就给您。” 谢荼一怔,接过那略沉的楠木匣子。 父亲一忙于公务,甚少到自己的院子里来,他今日是来做什么? 她捧着匣子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揭开那有些陈旧的匣子盖儿。 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是谢家回事处的对牌。 第3章 打听 “父亲来时可曾说过什么话?”谢荼脑壳有些痛,瞥了一眼屋子里的小丫头问道。 她只想借此机会整顿哥哥的屋内事,可还不想把手伸到偌大谢府的中馈里去。 要知道,树大招风,她在明敌在暗,若是因此惊动了暗藏在谢家的那贼人,逼得他们提前动手可就得不偿失了! 吟心知道兹事体大,撵尽屋内的小丫头们,这才恭敬的贴过身来小声回话: “听珠萍那小丫头说,她早晨扫院子开了门就看见老爷身穿朝服立在门口,老爷见到她便命她唤了我出去,把这匣子交代给我,只说别吵醒姑娘便转身去上朝。” “珠萍瞅着四周只有常跟着老爷上朝去的小厮高山,并没有其他人在跟前儿伺候,所以赶忙去叫我。” 日常这对牌都是在管家谢善的老婆刘妈妈身边管着,这对牌被父亲丢给自己管理,只怕是已经过了明路。 “姑娘可要今日去回事处见见各位管事?”典心看着吟心给谢荼绾好的元宝髻,从梳妆台上的掐丝银嵌宝石妆奁中,取出一副嵌红宝石类金丝金钗来,比划着便要往她头上插去。 谢荼摩挲着樟木匣子中的对牌,沉吟片刻道:“周妈妈,你亲自去一趟回事处传话,就说我这几日要忙着给哥哥整理备考的行李,暂时无暇顾及家中诸事,还请各位管事先担待着。” “我初来乍到多得需要各位管事帮着一起打理,烦请各位管事回去各自理好自己的账簿,回头一并交予我。” 周妈妈点头记下,领着谢荼的腰牌去了回事处的花厅传话。 而一旁的典心则疑惑问道:“姑娘不怕这些人利用这些日子在账簿中动手脚?” 谢荼偏头让过那只二两重的金钗道:“用人不疑,疑人勿用,这些个管事都是人精,若真有账上的差池,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填平,我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不用这钗子,我今日是要去开库房的,那只点睛红宝石珠花就行。” 典心又取了对红珊瑚手钏给谢荼戴上,并两只粉猫眼石耳坠,才算是装扮好了。 谢荼看着守在一旁,正在整理着缎面棉花的吟心,开口道: “吟心,我记得你有个哥哥,似乎是跟在徐妈妈家的章掌柜身边做学徒?” 谢荼想起昨夜睡前琢磨的事情,科考之日一日日临近,她深觉不能再耽搁下去。 “请你哥哥去打听看看,如今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如今都投宿在哪家客栈。” 吟心点头道:“奴婢知晓了。” 一旁的典心反倒是诧异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荼心中长叹一口气道:“我想着哥哥的那些同窗今年若是能有高中的,可以一同帮着打点,这样哥哥今后的仕途也能有些助力不是。” 哥哥前几年曾在沧州的白鹭书院进学过一段时间,后来父亲才请了西席先生在府里讲学,以照顾同窗的借口去打听事情不容易被人疑心。 不过,典心的性子着实该磨一磨。 “今日周妈妈整理我的私库,典心,你就跟着一起去帮着登记册子吧。” 私库里的东西繁杂多样,整理起来费时费力,恰好能捺一捺她的性子,有周妈妈在,也能带着让她学会察言观色的规矩。 典心的心思浅,只当是自家姑娘依仗她办了件重要的差事,高高兴兴地领了腰牌去寻周妈妈。 吟心拿了件嫩黄色流云白鼠毛边斗篷给谢荼系上,又递给她一只温热的暖手炉,听了谢荼附耳的几句嘱咐,这才扶着她往重轩院走去。 谢荼照着自己理的单子,拿着哥哥谢英的钥匙请了竹翠姐姐一同开了他的私库。 京城的初春还会飘雪,带去的被褥衣服不能太单薄,也不能太过厚重,谢荼亲自挑了两条沉香色蚕丝被褥。 “竹翠姐姐,带进去的衣服得是单层的不能有夹层,我记得哥哥有几身薄的石青色锦缎棉直缀,还请姐姐找出来。” 竹翠手上戴着一只缠丝白玉镯子,通身再无旁的饰品,看起来格外柔美。 “姑娘记性真好,咱们哥儿确是有几件这样的。” 那是因为“科考舞弊案”之后,谢英的东西被翻了出来好一阵挑拣。 谢老夫人嫌晦气,将谢英的那些旧日里的衣衫,用不上的书籍都被一把火烧尽,摆在最上面的就是那些薄棉直缀,可不就记住了。 “除了哥哥平日里用惯了的趁手物件,文房四宝及一应物品全部得看仔细些,不能磕碰缺角,也不能夹带字迹,那可是大忌!” 谢荼想到那“夹带舞弊”的罪名,心中一紧,忙指着一块冰纹石砚道:“像这样的也不行,没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谢荼指到哪儿,竹翠便跟着收拾到哪儿,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那里再给哥 哥准备两条护膝,免得他在那贡院里头受了寒。” 进了贡院,大门一关小门一锁,吃喝拉撒全靠自己,她得帮哥哥准备万全,免得受了冻遭了罪。 “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竹翠跟在谢荼身边忙了大半日,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温柔似水。 自家哥儿和姑娘手足情深,深宅大院中倒是罕见。 谢荼理着衣料的手一顿,回想起上一世哥哥从贡院出来后,冻得直哆嗦还不忘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抱怨模样,抿嘴浅笑。 父亲一生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而亲生子科考时,为了避嫌,不曾嘱咐一二。 哥哥在那贡院应试,恰逢倒春寒,冻得受不住,披着薄被子考完了全程,出来后便病了一场。 可即便哥哥寒窗十余载,经历考试的困苦,最后却依旧卷入了那场“科考舞弊案”。 谢荼放下衣料,攥紧手中帕子笑道:“没见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去年这般时节还落了雪,倒春寒可冷的不得了,这可不得给哥哥多备些?” “我听顾家姐姐说,这贡院一旦落锁,即便是着了火,都不能开门,一旦开门,成绩便作废。” 顾侍郎家的几个儿子前几年都参加了科考,谢荼曾听顾家姑娘提起过。 多年前的春闱,有个考生考试瞌睡碰到了烛台,连着烧了几间屋子,考生们不愿放弃多年苦读的成绩,最终那里头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惨烈。 竹翠听着认同地点了点头,照着谢荼的要求去盯着小丫头们收拾东西。 谢荼倒也不客气,昨晚给谢英送去一盏羊角琉璃灯,这会便从他的私库里收拾出两套青瓷菱纹茶具说要带回去。 竹翠抿嘴直笑,指挥着小丫头去取来箱笼,把谢荼清点好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 下午借着天亮,谢荼揣着周妈妈翻出来的绸布,开始给谢英做护膝。 护膝缝了三层绸布,里子用柔软细布密密缝上,里头塞了晒得蓬松软绵的棉花,扯了同色的细线收边。 谢荼想了想,又在绸布面上绣了株迎风展腰的雪松树,上面还蹲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松鼠。 针脚缝得密密的,小松鼠怀抱着一颗松果活灵活现,就连周妈妈都凑过来说绣得好。 等到掌灯时刻,典心跟着周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去取饭菜,吟心贴到跟前儿来回禀她哥哥打听到的事情: “这几日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大多住在悦来客栈,某些银子短缺的便借宿在走商贩夫的家中,花费的银钱不多,却也不失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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