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陈的目光从竹林间移到隆虑公主身上,托着腮,“我如今命捏在公主手中,公主既要杀了我,我亦毫无办法。其实我与冠军侯,还真算不上有何关系。” 隆虑公主闻言轻蹙眉头,“那他为何帮你?” 殷陈继续漫不经心道,“他不过是捏造我杀人证据,威胁我为他所用。现在隆虑公主将我救了出来,我该多谢公主才是。” “他要你为他做何事?”妇人闻言,眉头拧得更紧。 “救一个人。” “何人?” 殷陈食指缓缓敲在面颊,她面上带着一丝似有如无的自信笑意,“公主既捉住了我,便该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一介孤女,我既无能力与冠军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周旋,但也断不会与他作对,公主若能保住我的命,我或许可以帮公主去探探卫家的底。” 隆虑公主看着殷陈,语气带着嘲讽,“一个孤女,也配和我谈条件?” “孤女又如何?至少我能靠近冠军侯,”殷陈放下手,双手手肘撑在案上,双手交叠,将下巴搁在手背上,“我还知道他的弱点,这一点,不知可否作为条件?” 雨后的竹林,起了袅袅雾气,屋中的刻漏指向西中,凉风习习,拂面而来。 许久,隆虑公主的声音响起,“殷姑子既有合作的诚意,那么,昭平君的毒,还请殷姑子施以援手。” 殷陈颔首,“自然。” 隆虑公主稍抬下巴,“他要你医治何人?” 殷陈眉梢微挑,狡黠澄澈的眼瞳如猫瞳般微微扩大,“王夫人。” “王夫人?他同王夫人有何干系,殷姑子莫要哄骗我。”隆虑公主看着殷陈的眉眼,微皱眉头,看得出来她常这样皱眉,眉间有几道掩盖不住的深痕。 “卫大将军近来给王夫人母家送了五百金的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王夫人是二皇子生母,卫家这是想要拉拢她。”殷陈缓缓道。 卫青的确给王夫人的母家送了五百金不假,提议给王夫人母亲献金祝寿的甯乘还被今上封了个东海都尉。 王夫人近来正得圣宠,连带着刘闳的宠爱也隐隐超过了长子刘据。 王夫人母家势弱,卫氏拉拢王夫人,其实比除掉此人更为稳健。 隆虑公主心下有了计较,打算着人先去打探消息再说。 至于这殷陈,她用自己消息吊着的命,那便留她几日,待治好了琼儿,再除掉她也不迟。 隆虑公主起身,让人将殷陈带到偏屋。 殷陈喝了药,此刻手脚发软,被两个丫鬟扶着出了屋。 喉头发干,想是那药效起了。 抬头望天,也不知霍去病发现她留下的线索了没? 现下中了毒,只能先拖着时间。 隆虑公主要派人打听宫中消息,定会被他发觉,她很相信霍去病能寻摸到她的踪迹,只是,她值得他这样做吗? 与陈家作对,似乎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她方才的话半真半假,隆虑公主想要查探清楚,得耗费些时间。 殷陈干咳了两声,道:“可否给我送些水来?” 门落了锁,一阵脚步声渐远渐近,水从窗棂递了进来。 殷陈接过水,“多谢。” 丫鬟没有说话,垂下眼帘。 “今日那个姊姊,是因何被杀的?”殷陈抿了口水,干涩的喉咙有了水的润泽,让她的声音也润了下来。 年岁稍小的丫鬟闻言肩膀颤动,手猛地握紧。 边上的丫鬟立刻将她拉走,“女君吩咐过,不可同她说话。” 这句话定了那丫鬟的心,她重重点了头,再回头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漠然。 殷陈喝完水,把碗放在窗台上,这小屋中除了一张矮榻,再无其他。 殷陈坐到榻上,她的裙裾下摆早上沾的泥水现在已经干透了,结成一层硬壳子。
第31章 寻踪 殷陈看着榻上那一滩无甚好皮肉的陈琼,这天儿热,他身上有汗臭味,加上伤口发炎,屋中充斥着一股死老鼠气味儿。 殷陈将银针递到火上燎烧,而后将针尖扎入陈琼后颈,“过程中可能会有些疼,昭平君且忍一忍。” 话音未落,陈琼杀猪般的嚎叫便响彻屋内。 隆虑公主本还镇静,此时听到儿子惨叫,瞬间拧眉。 殷陈面不改色,继续取针燎火。 “为何昭平君如何难受?” 殷陈捻补了一根粗银针,略一思索,道:“大约是昭平君不喜我的手法?” 隆虑公主也嗅到陈琼身上的臭味,她屏住呼吸,“琼儿乖,且忍忍罢。” 她想拍拍陈琼的手,可他那双手上都是溃烂的伤口,隆虑公主犹豫了半晌,抬手点了点陈琼的发顶。 陈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从屋里侍女咒骂到老天不公。 “昭平君最好保存住体力,接下来三日不能饮食,莫把体力用在咒骂旁人身上。”殷陈将银针丢入酒液中,乜他一眼。 陈琼恨恨看她一眼,终是闭了嘴。 隆虑公主用手帕捂着鼻子,“三日不能饮食?” “不仅不能饮食,也不能沐浴,再痒也不可抓挠,否则这疤消不掉。” 隆虑公主心疼看向陈琼的脊背,“姑子,就没有不吃苦的方法吗?你看我儿他这身子,还要几日不沐浴,这身上定是得臭了。” 陈琼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要保存体力,只能喘着粗气暗自生气。 隆虑公主虽对陈琼溺爱,但她也是有些审美的,陈琼生得不算好看,若是再破了相,恐怕与夷安公主的婚事得告吹。 “有呀,不过我来得急,那药膏没带来,我看这里也没这个条件,还是扎针更好些。” “阿母!快给我抹药膏,我再不想扎针了!”陈琼闻言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叫道。 隆虑公主思虑着她这话是真是假,但陈琼的叫嚷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只得道:“要什么药材,我定会寻来。” 殷陈提起在缣帛上写了几味药材,递给隆虑公主。 忍冬藤、血竭、红花、蒲公英、地丁、马齿苋、当归、延龄草、麦冬、黄芪、川穹、山甲、五味子、乌灵参各五十钱。 隆虑公主看着药方正要问询,榻上陈琼又哭喊起来,“阿母,我身上好痒!” 隆虑公主只得将药方交给仆从,“这些药材分别在不同的药馆购买。” 便屏住呼吸回寝室安抚陈琼去了。 —— 长安。 霍去病半日都没有看到殷陈,他捏了捏自箱中翻出来的笛子,看向青芦,道:“殷姑子不在吗?” 青芦垂首回道:“回禀君侯,听门房说姑子一早便出去了。” “她说了去何处吗?”天色阴沉沉的,一如她初到长安那一日。 不知为何,他的心忽然猛烈地坠了一下。 青芦闻言回道:“没有。但殷姑子出门只拿了一把簦,手上执了个竹筒。” 竹筒? 霍去病凝眸想了一下,将笛子敲在手心。 义妩的生辰是七月初九,她应是送信去定襄了。 送信不可能会耗费这么长时间。 思索着站起身,雨势已经小了许多,青芦立刻给他送上簦。 他摇头,吩咐道:“着人牵栖霞来。” 青芦放下簦,走出屋子吩咐仆从,又翻出件厚些的黑色外披给他披上。 霍去病垂眸看了一眼细心的青芦,“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君侯,已有六年了。”青芦将披子的褶皱抚平,低头给他系上革带。 “你现年已有十五了,若想离去,我会让陈宅将你的身契送来。” 青芦闻言手上动作稍稍停顿,“君侯这么急着赶婢子走吗?” 这个从九岁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总是老练沉静的,仿佛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他还是第一次听青芦略带委屈的埋怨,“依照汉律,女子十五岁未嫁便要五算。你若不想,再留两年也无妨,税钱从宅中支出来。” 将腰间革带束好,青芦退后两步,敛衽行礼,“多谢君侯。” 拿了剑,跨上栖霞,往东市商贾聚集度去。 到了地方,他向商贾打听:“请问,今日有没有这么高的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姑子来托人送信去定襄?”他比了比自己肩膀。 那商贾回忆了一下,“今儿一早是个姑子来送信来的,送完信便离开了。不过那定襄商人已经出发了,现在估摸着都到新丰了。” 她会往何处去?没有过所,出不了长安。 细雨丝打在面上,有些凉意。 他翻身上马,心中忽然慌乱起来。 他记起她昨夜垂眸吹萧的模样,那时的她嘴角微微上扬,记起廊下她烧红的脸颊,记起她在未央看到那只雀儿时眼中的惊喜,记起她在渭河岸横桥边的细碎呜咽,记起廷尉狱她贴近自己时眼中的光,记起初遇时,自信提着头颅与他做交换的模样。 打马出了市集,往城外去。 墙根下的乞丐还记得他,看到他立刻爬起来奔到边上跟着,“小郎君这样急匆匆的,可要找什么?” 他瞅了一眼乞丐,瞥见墙根边的那簦,“那簦你在何处得的?” 乞丐挠挠头,转头看向那簦,“在柳市边的市墙边,你说,下着雨竟还有人将簦丢了的,真是怪了。” 霍去病抛出几枚半两钱,“把那簦拿过来。” 乞丐喜出望外,接过铜钱欢天喜地跑过去将簦拿过来递给他。 簦柄上有几个针眼小孔。 将簦还给乞丐,打马回东市。 乞丐看着少年的背影,将钱币往天上抛去,抬手快速接住那几枚先后下落的钱币。 柳市市墙外,墙上印着几个明显的脚印。 几乎就是一瞬间,他知道那就是殷陈的脚印。 她的右脚在受了伤之后着力点总在左脚,因而左脚鞋底总是摩擦得更光滑些。 到长安半月,她的仇家除了设计她入狱的那个人,就只有那夜在席月楼后台被她掷针的昭平君陈琼。 设计她入狱的人不可能会露面。 便只有陈琼了。 那夜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快速闪到了幕帘后。 他听到了陈琼嘴里吐出的“野种”二字。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暗地里骂过他是个野种,他曾忿忿不平过,也曾同那些人大打出手过,可年岁渐大,他也学会了掩饰情绪。 生在长安,总该学会这一点。 可殷陈,她在听到陈琼话后,眼中迸激着恨意,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根毫针丢了出去。 那一瞬,他承认,他有些羡慕这样的殷陈。 但也仅有一瞬,他随即想到了昭平君身后的陈家,他不得不顾及盘根错节的人情,不得不盘算着这之间的利益冲突,不得不考量身侧站着亲人。 所以,他的委屈就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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