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右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穿着正绿芙蓉纹刺绣绸缎褙子和青色缠枝牡丹纹百褶裙,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和海棠飞蝶挂珠钗,项上赤金盘璃璎珞圈。两手各戴一只碧玉手镯。 另一边的妇人年纪约莫大一些,看着有四五十岁了,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面褙子和翡翠撒花绉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比目如意蝠纹佩,头戴金镶玉蜻蜓簪和珍珠珊瑚排珠钗。 这三人坐在亭中间的圆木桌旁,另外六位妇人依次坐在凉亭的坐凳上,也都十分富贵打扮。 但尊卑立现。 除此之外,还有五位年轻的少女或站或立。 周围摆放着几盆冰,凉丝丝的,并不觉得热。 孟椒打量其他人的时候,凉亭里的人也在打量她。 女子生得十分貌美,皮肤雪白如玉,眉眼精致,头发全都梳了起来,戴着绢纱珍珠团冠和珍珠排钗,耳饰也是简简单单的珍珠。穿着黄罗绉纱窄袖衫和浅紫百褶裙。 身上没有金玉首饰,但就是这样略显寒酸的穿着,在人一进来时,整个亭子里都安静下来,忍不住看向她。 有种画里的人走出来的错觉。 孟椒给上首的老夫人行礼,声音柔和道:“见过余老夫人,祝老夫人松柏长青,日月长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余老夫人笑,“好好好,快起来。” 余老夫人满意的看着孟椒,然后对身侧的妇人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 妇人微笑着点头。 余老夫人又对孟椒笑着解释道:“可不是我唤你来的,都是这几个坏丫头,几人突然起了兴子作诗,谁也不服谁,听说今日来了探花郎的娘子,便让我也把你喊过来,凑凑热闹。” 前世孟椒听到的也是这番话,但她只识得几个字,作诗是完全不会的,那时她不懂,如实以告,被沈心玥几人一起哄,闹得变成了目无尊长的人。 后面她硬着头皮胡诌了一首诗,又是被沈心玥几人好生嘲笑一番,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在京都城传开了,都说探花郎的妻子是个大字不识的粗鄙之人。 谢长安是个极为好脸面的人,因这事,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 那时的她日夜活在煎熬中,好几次都想一了百了。 再次听到这话,孟椒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对着上首的余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歉疚道:“这恐怕让几位小娘子失望了,让妾身做些针线活可以,作诗实在是难到我了,以往夫君也曾耐心教过我,后来气得骂我愚笨,再也不敢让我碰书了。” 余老夫人几人听了好笑。 沈心玥原本也在笑,听到谢长安曾教孟椒识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冷冷盯着孟椒看。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孟椒,和她想象中的乡下农妇不同,对方长得十分好看,甚至好看得让她嫉妒。 她忍不住道:“谢娘子何必谦虚,且不说谢探花学识渊博,就我所知,谢娘子的父亲和弟弟也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之下,做首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孟椒一眼就认出了她,沈心玥长着一张圆脸,杏眼小嘴,鼻子略有钝,皮肤白皙,样貌不算多出众,但一笑起来十分亲近人模样。 她今日穿着银红撒花穿金绣桃花纹对襟褙子和鹅黄绉纱长裙,头戴金镶玉垂肩冠佩以珠花,额前贴着梅花纹红色花钿和珍珠。 在几个少女中,瞧着不是很起眼。 坐在沈心玥旁边的粉衣女子也跟着起哄,“就是,谢娘子举止得体,言谈有度,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莫不是看不起我等?今日是祖母的寿宴,还望谢娘子莫扫了兴致。” 又是这样的话。 前世就是这样,一来一往,让她进退两难。 孟椒咬了咬唇,求救看向上首的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笑眯眯点头,“那你随便念一首诗凑凑热闹,顺着这几个坏丫头的意思就行了。” 孟椒知道,今日不作首诗是过不去了。 故作无奈看了一圈亭子,见都在看她好戏,愁眉苦脸起来,“那我想一想。” 沈心玥身旁的粉衣少女戏谑道:“我们也不为难你,刚才我们以荷为诗,你只要作出与花有关的诗都行。” 孟椒嗯了一声,故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顿了顿后,然后犹豫开口:“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 话音刚落,几个少女就捂着帕子发出毫不遮掩的嘲笑声。 余闻芳笑得捂着肚子,“原来探花郎的娘子真的不会作诗,连基本的对仗工整都做不到,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你该不会是瞎拼凑的吧?” 沈心玥轻笑出声,“不知谢娘子作的是什么花?” 孟椒红着脸道:“是……梅花。” 这下连余老夫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余闻芳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梅花?谢娘子好文采。” 孟椒涨红了脸,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我作的,我平时读书不多,突然让我作诗实在是不会,这首诗是我在诗集上看的,觉得好就记下了,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只冒出了这首诗,就顺口背了出来。” 沈心玥更是觉得好笑,“这样的诗还能出诗集?不知是哪位大家的诗,也让我等膜拜膜拜。” 听了这话,余闻芳几个小娘子又是一阵笑。 孟椒似乎怕她们不信,一脸认真道:“这是萧大人早年的诗。” 余闻芳冷哼,“萧大人,哪个萧大人?莫不是当朝的……” 话还没说出口,余老夫人突然正了脸色,咳了咳。 余闻芳不解看向祖母,见祖母脸色没了笑容,顿时反应过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孟椒点头,“就是当朝的萧参……” 余老夫人突然打断她,笑着道:“好了,这几个丫头坏的很,谢娘子别跟她们几个计较,这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去听听戏吧。” 老夫人既然这么说,其他人没有不应的。 几个小娘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不敢再嘲笑孟椒。 几个贵妇人都陆续跟着起身,面上都看不出情绪。 孟椒走在最后面,等她出了凉亭后,余老夫人等人已经走远了,沈心玥站在凉亭外面,让婢女将孟椒强硬拉去了戏台后面的桃林里。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棵桃树下,孟椒胆怯的看着人。 沈心玥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冲道:“也不知谢郎犹豫什么?到现在也不肯娶我。” 孟椒低下头,神色委屈,瞧着十分惹人怜爱。她声音柔弱道:“我什么都没做,婆母让我给郎君纳妾,郎君现在已经不进我房间了。” 沈心玥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柳叶眉倒竖,“那个死老太婆,她竟敢给谢郎纳妾,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亏我送了她那么多好东西,简直该死。” 见孟椒不吱声,又劈头盖脸冲她发火,“你个不中用的蠢货,老不死的给谢郎纳妾,你不知道阻止吗?” 孟椒缩了缩身子,“这是婆母说的话,郎君都不敢反对,我怎么敢?婆母也是为了郎君好,郎君还没有儿子。” 沈心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发白,手颤抖指着孟椒,“你……你给我滚。” 孟椒见她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仿佛被吓到了,忙提起裙子跑了。 沈心玥看着孟椒窝囊的背影,恨的忍不住大骂:“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原以为谢郎是为了她不肯娶我,原来是那个死老太婆从中作梗。” “我绝不会放过她,给我等着!” 等两人都离开了,一行人才从林子后面走出来。 桃林后面也有一个入口,方才几人在书房谈论事情,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了,便直接过来了,没想到恰好撞见这一幕。 余家几人脸上万分尴尬,也不知那沈家丫头怎么能说出这些污言秽语,简直脏了耳朵。 怕萧言卿误会是自家府里的孩子,余家大爷忙解释道:“那好像是沈家的千金,今日大概是过来拜寿的。” 没敢说与自家女儿交好,怕影响自己女儿名声。 萧言卿面色淡淡,“走吧。” 余禄正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跟在后面。
第10章 谈话 晚些时候,萧言卿被请去了福康堂。 婆子在前面领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嵌平安纹玉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便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余禄正坠在后面,抬手擦了擦汗,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母亲卖的什么关子,非要留萧言卿宴后见了面再走。 如今余家无人撑起门户,萧言卿能今天过来,已经是看在两家稀薄的情分上了,但这情分有多少,就看萧家老夫人能活多久了。 母亲这时候还摆起了架子,好在萧言卿脾气好,只是诧异了下,就同意了。 萧言卿今日穿了件莲花纹青罗长衫,头发用青玉簪住,走在前面,背影清俊疏朗。 若不是知情的,很难看出他是当朝权臣。 正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顶上还挂着喜庆的彩灯、如意结。 正房门口挂着一个画眉笼子,几个婢女守在那里,见人过来了,其中一个忙进去禀报。 萧言卿进去时,余老夫人已经换了身绛色祥云纹褙子,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根如意样镶红宝石银钗,人坐在大漆堆螺母罗汉床上,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张绣工惊艳的紫檀桌屏。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是她的寿宴,一早便起来了,硬撑着到现在。 她没让大儿子进来,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见萧言卿来了,慈爱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 萧言卿先行了礼,唤了声:“姨母。” 萧家老夫人和余老夫人同出一宗,不过关系并不深厚,隔着好几房,平时为了显亲近小辈会喊的亲热些。 今天余老夫人大寿,萧老夫人身子不适,就让萧言卿来了,也算是面上过得去。 萧言卿还在休养中,不过出门已经不成问题了。 余老夫人笑着道:“不必客气,找你过来就是想说几句体己话。” 萧言卿想到上午在桃林中撞见的事,心里有了数,余家如今青黄不接,余禄正这个礼部侍郎靠的是陛下对余太傅的几分旧情,小辈也没听说有出色的,难免行事要小心一些。 便坐在了左下首,“您说。” 余老夫人看着面上情绪不显的萧言卿,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萧家四子,已经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她斟酌道:“说来也是小事一件,上午家里几个孩子调皮,不知怎么的来了兴子作诗,做完又谁都不服谁,知道今日还请了今科探花郎的家眷,要把人也请过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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