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思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最初接过杯子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去用,明显没有信任付雨柔,这会儿的举动无疑透露出了她态度的转变。 季楠思轻抿了口茶水,抬起眸子,“既然是你父亲让你取我性命,你之前又为何要暗示引导我联想到陛下的身上去?” 付雨柔别开眼,“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秋猎时,我撞见父亲从陛下的营帐中出来,没多久后他便派人来找我配合刺杀你的计划。” 她轻笑了一声,“我从前还起疑过,我父亲那样的人,自视清高,做了太傅近二十载,骨子里的傲气比起我这个庶出的女儿来说只会多不会少,又怎会轻易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女郎起杀心?” “我猜想,他大抵也是如我一样,得了上位之人的授意。而我父亲官至正一品,朝堂上能够驱使他做事的……唯有一人。” 季楠思垂下眼睫,一瞬间在心底将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 这么说来,陛下确实是最可疑的人选。 至于他为何要让付雨柔动手,大抵是这样行事最自然、合理,最不会引人起疑。 自古以来,后宅女人之间的争宠都避免不了死死伤伤。 季楠思如若因为意外或刺杀而亡,护国公哪怕不肯善罢甘休、执意要细查下去,也只能查到付雨柔的头上,绝不会查出这是陛下的授意。 如此,陛下便能够在不伤君臣之谊的前提下,将季楠思从世上抹去。 想到这,季楠思的脸色渐渐泛白。 她何德何能,竟能让陛下这般费心思来取她的性命? 而这事……和国公府的惨案又是否有关联? 季楠思的心神极为不稳,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乱蹿。 付雨柔在一旁耐心地品着茶,没再说话。 良久后,季楠思喃喃道:“你将这些都告诉了我,还特意强调儿时的经历,是想引发我对你的同情,替你瞒住假龙孙之事吗?” 付雨柔顿住了动作,“于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只有两人,其一是我的娘亲,另一人则是太子殿下。” “秋猎之时,我知道太子殿下对我起疑,只能出此下策提前服用了能改变脉象的丹药,佯装有孕逃避他的责难。可这到底是欺君之罪,如果事发,定会牵连到娘亲和殿下。” “为了他们,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季楠思,我已经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定要信守诺言,将不该说的话都烂在肚子里!” 季楠思放下了茶杯,意味深长道:“看来你给我的这个茶杯果真没有问题。” “什么?”付雨柔不解地随她一齐看向那个空茶杯。 季楠思幽幽道:“其实你今日完全可以按照原计划行事。” 她眼见着付雨柔抬眸和自己对上视线,认真道:“你之前完全可以将有问题的茶杯递给我,用方才那些话骗取我的信任,再看着我饮下有问题的茶水。” “如若我被放倒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照你想要的发展进行。你可以咬死我谋害了你肚子里的龙孙,届时木已成舟,房内又只有我们两人。” “我醒来之后百口莫辩,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而你肚子里的假皇孙却再也构不成威胁。” 季楠思提起茶壶替付雨柔面前的空杯倒上茶,“可你偏偏没有这么做,你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如此做罢了。” “其实你这人比你自己想的,更加坦荡。”季楠思替自己也倒上茶,举起茶杯朝她敬去。 付雨柔怔了怔,木讷地也举起茶杯。 季楠思将茶水一饮而尽,“你今日这般坦诚,我定然会信守诺言,将那事隐瞒到底。” 付雨柔也喝下了杯中的茶水,神情不自然道:“多、多谢。” 她对于两人这会儿的和睦显然有些不适应。 季楠思观察着她的神情,“另外,关于你娘亲的境遇,我或许有解决的办法。我知道一件事,应当对你大有用处。” “什么意思?”付雨柔闻言瞪大了眸子。 季楠思要说的这件事,会在一两年后爆发出来。 太傅家嫡出的除了付雨绵外,还有唯一一名嫡子,之后这事儿就是这败家子给惹出来的,到时候整个付家都会受到牵连流放边陲,就连早已嫁入东宫的付雨柔也被勒令与付家断绝往来。 季楠思接着道:“你大可利用这件事把你的母亲接出太傅府,将她在外边好好安顿下来,不用再战战兢兢待在付家面对那些人的折磨。” “你、你说的,都、都是真的?”付雨柔激动得声音都轻颤了起来。 季楠思瞅着她的反应,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你说。” “你身处东宫,平日里能够不经意听到各种消息……因为某些原因,我需要知道太子殿下的一些特殊近况。” “你要我背叛太子殿下?”付雨柔听到一半便蹙着眉将话头抢过。 “你先听我说完。”季楠思抬手安抚她,“对于你来说,你的母亲是软肋。而对于我来说,国公府同样是我的软肋。我接到消息,有人要撺掇太子殿下,构陷我父亲通敌叛国。” 付雨柔大骇,“通敌叛国?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季楠思凝重地点了一下头,“我父亲一身忠贞为国,绝不会做出祸乱朝纲的事。” 她顿了顿,又道:“我此番的条件,就是希望你能够在东宫尽量留意有关国公府的消息,倘若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提前派人来告知我一声。” 付雨柔沉默了,思索了良久。 在她看来,护国公享誉几十载‘当朝第一武将’的盛名,其丰功伟绩,讲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更何况护国公三年前就交了兵权,他若是真的有异心,完全可以在手拥重兵的时候一举杀入丹阳,何必拖到现在? 付雨柔动了动唇,“西丹能有如今的盛世,国公爷功不可没,我也不信他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这次换季楠思怔了怔。 她与付雨柔向来不对付,倒没想过她会这么信任国公府的清白。 “你作甚这副表情?”付雨柔起身走向侧边的柜子,打开柜门摸索着。 “我小时候也听了许多护国公英勇上阵,大退敌人的故事。我虽然厌恶你,但对你父亲还是相当敬重的,我只恨自己没有你会投胎罢了……” 季楠思一噎,起身朝她身后跟去,“那咱们这是达成共识了?” 付雨柔摸出了套衣裳,转过身来。 “话先说在前面,若是太子殿下之后受到牵连,我定然会将今日之事向陛下全部抖出来。真到了那个地步,为了护住太子殿下,我哪怕与你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她这话说得极重,却也暗暗应下了季楠思先前的要求。 “我知道了。”季楠思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付雨柔的面色缓和不少,递出刚刚摸出来的那套衣裳,“喏,你快换上吧,再耽搁下去,该有人来找咱们了。” “行。”季楠思接过衣裳,走向屏风内,“你凑近些,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付雨柔照做,贴在了屏风外的一侧,静静驻足听着。 季楠思一边换着衣裳一边低声说道:“你那好弟弟这些年不是在外游学吗?据我所知,他认识了一群江湖兄弟,交往密切频繁,心甘情愿地奉上了大量钱财,还替他们出谋划策解决了好几桩难题。” “可你弟弟不知,那群人的真实身份是蛰伏在境内的江洋大盗,只待时机成熟之后自立为王,与西丹朝廷分庭抗礼。” 季楠思的眼底闪过几丝讥讽。 说来也可笑,苏淮卿顶着极臭的纨绔骂名,干得最过分的事情也只不过是成日里泡在茶楼酒馆里吃喝玩乐,哪有人家付家嫡子干出来的这事‘风光’! 前世国公府仅凭几份伪造信件和莫名冒出来的证人就被定死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付家嫡子干出来的这事,人证物证无数,最终只不过是全家流放…… 季楠思收回了思绪,继续道:“你拿这事回去提醒你父亲尽快处理你弟弟的烂摊子吧,顺便以此要挟他放你母亲出府,让他别再企图控制你。” 付雨柔立在屏风外,内心的惊骇久久无法平复。 她那混账弟弟居然在外边干出这种好事?若不是季楠思今日提醒,将来这事一旦爆出来,付家人定会万劫不复!她的娘亲也必定会被牵连受不少苦…… 思及此,她低喃出声,“谢谢你……” 季楠思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垂眸调整着衣领,唇角微弯,“不用谢,从此之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个浅笑落入付雨柔的眼中,竟然分外顺眼。 长久以来横亘在她们两人之间的隔阂,好像在刚才的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尘埃,无形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付雨柔弯了眉眼,“你莫要大意了,我可是准备随时与你玉石俱焚的人。” “是是是。”季楠思整理好衣领后不以为意地抬起了头,“你现下是不是表现得太轻松了点?就算我不说,你肚子里的假龙孙也是个隐患,应当尽快想法子解决吧?” 付雨柔:“你还有闲功夫关心我?想要取你性命之人可是当今陛下,我几次都无法得手,他或许会放弃从我这边入手,用其他法子整治你……”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双双耷拉下眉眼,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真是难兄难弟。 “娘娘,太子殿下那边派人来问话了。” 门外传来了婢女的声音。 季楠思率先走向了门边,“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好。” 不一会儿,两人并肩往尚合殿而行。 跟在她们身后的婢女们时不时抬起头探究地瞥去几眼。 刚才在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两位之间的氛围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瞧着……竟是亲厚了不少。 付雨柔动身前吩咐婢女们别跟太紧,此时放心地和季楠思说着悄悄话。 “有一事我一直很好奇,咱们如今成了盟友,你不妨为我解解惑?” “你说。” 付雨柔凑得更近了些,“太子殿下为何对你这般执着?他究竟看上了你哪点?” 季楠思瞥来一眼,“我哪知道?不若你去帮我探探,探出来之后再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付雨柔有些失神,“原来,你当真对太子殿下没有半点心思……” 她原先还真以为季楠思是在欲擒故纵,企图用这种手段牢牢抓住太子殿下的心。 现在想来,季楠思这几年似乎挺不容易。明明对太子殿下无意,还要忍受他的一再相逼…… 付雨柔喃喃开口,“我之前略有耳闻,殿下是因为你们初见时发生的某件事才对你念念不忘。你不若想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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