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小姐!”一直跪在地上的宫婢们这下说什么也不敢再远远看着,疾步上前。 “你们先别过来。”季楠思抬手示意她们后退,蹙着眉看向完全失控的那人。 藏在阴影中的皇甫临渊也顿住步子,一把拦下齐焰。 那人凄厉的嘶吼声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守卫。 “你去让他们都退下。”皇甫临渊低声吩咐道。 “是。”齐焰抱拳应下,转瞬没了踪影。 那人还在抱头嘶吼着,场面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季楠思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那两朵断了根茎的花,没一会儿便重新站起身,献宝一样指向那处,柔声道:“你看……” 那人止住了叫唤,抱着头看了过来,眸光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染上了色彩。 她木讷地垂下双手,凑到了重新种下的那两朵鲜花跟前,“花……没死,花……没死!” 季楠思点了点头,附和道:“没死。” 那人仔细端详着那两朵花,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花……没死,花……没死。” 看到这一幕的宫婢们都震惊了。 听说‘那位’的疯症犯起来,哪次不都是要闹上一整夜?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镇定下来! 之前也不是没人这般柔声细语地哄过,可都不起作用,怎么换做国公小姐,就变得这么不一样? 阴影中的皇甫临渊也愕然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两人,少女细细地同身旁之人说着安抚的话,恬静的侧颜就这般印入了他的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季楠思并未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来到另一朵完整的花朵面前,拉了拉那人的手,“来,我教你。” 她随意捡了一根树枝,手把手教她如何刨开泥土,如何分辨根茎。 两人蹲在地上一阵嘟囔,没一会儿,季楠思取出一朵带着完整根茎的鲜花,笑着看向身旁之人,“你看,就是这样。” 那人的眸子比方才亮多了,迫不及待地有样学样,很快也挖出了一株完整的鲜花。 她顾自起身,默默朝宫道的一侧走去。 “你去哪?”季楠思也站起身子,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不等她犹豫太久,那人去而复返,直接握住了季楠思的手腕,拉着她离去。 “国公小姐!”宫婢们大惊失色。 这下可坏了,国公夫人托她们照顾好国公小姐,怎么就遇上了这种变故? “都给本宫退下!”那人止住了步子,侧过脸凌厉地朝宫婢们瞥去。 本宫? 季楠思狐疑地看向身侧之人,这次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这名女子看起来和她母亲年岁相仿,面上未施粉黛,身上的素衫布满了泥土,整个人不修边幅,眉眼间却透着几丝雍容华贵,尤其现在这副严词厉色的模样,气势浑然天成。 这位之前必定是宫中十分得宠的娘娘……怎会弄成如今这副模样? 季楠思压下疑问,待在一旁没吭声。 宫婢们被骇退了几步,咬咬牙还要硬追,为首的宫婢恍然接收到皇甫临渊递来的眼神,立即颤颤巍巍地跪下身子,“奴婢遵命!” 其他婢女们面面相觑,有样学样地跪了下来。 女子冷哼了一声,再次拉起季楠思的手往前方走去。 两人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小院内。 女子指了指门边的花坛,又指了指手上的鲜花,“教我……教我……” 季楠思会意,无奈地蹲下身子清理起花坛上的杂草。 她一步一步耐心地教着,毕竟是她主动招惹上人家的,还是负责到底吧。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呆呆地看着自己种下的那株鲜花,欢呼雀跃起来,“你看!你看!” 季楠思由衷夸道:“真不错!” 女子笑着笑着流下了两道清泪,抬起沾满泥土的手就要去揩泪,被制止了。 季楠思从怀中取出干净的手巾,替她擦着泪,又擦了擦她脸边的泥渍。 她今晚怎么突然管上了宫中的闲事?怪只怪这人从第一眼起就给她一种很奇妙的亲切感,和她的母亲很像。 那人止住了泪,拉起季楠思在院内晃悠,一边兴奋地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院墙下边,全种花。” “那一处,种竹子。” “这一圈,围石子路。” “怎么样?”她忐忑地投来问询的目光。 “很好。”季楠思笑着指向院子的正中央,“再在那中间安一座小池塘如何?” 那晚的最后,她还是被寻来的宫婢们给接了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再次回到宴会厅前还遇到了一位衣着华丽,贵气逼人的男子。 季楠思猜想这位是宫中的皇子,当即垂下眼睫简单行过一礼后就步入厅内,并未作过多停留。 她坐回自己的席座,回想起方才的经历,恍若隔世。 母亲看出了端倪,悄声问她发生了何事,还不待她回答,外边传来了通传声。 原来她方才在殿外见到的那人是太子殿下,他特地命人送来了见面礼。 如此张扬的行径,似乎是在向所有到场赴宴的宾客们表明,太子殿下对国公小姐起了别样的心思。 自那之后,那几位问东问西的娘娘们彻底消停,徒留席首的继后不时意味深长地朝季楠思看来几眼。 …… 季楠思收回思绪,再次环顾了一遍小院,这里现在布置得如同那名女子当时描述的一样。 她当时自称‘本宫’,又似乎与皇甫临渊有着特殊的关系,怎么想都极有可能是他的生母,前西丹皇后。 可是…… “据臣女所知,先皇后娘娘在殿下十二岁时就已经薨逝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而她与那名女子的相遇,是在三年前。 皇甫临渊眉眼微动,“是。” “可这院子的主人,似乎……” “是孤的母后。” 季楠思怔住,没成想自己会听闻皇室的秘辛。 “母后当年犯了疯症,父皇决不允许一个疯了的女人待在后位上,也不允许世人知道孤有一个疯了的母亲,便谎称她暴毙而亡,实则将她软禁在了这座院子中。” 皇甫临渊指向那些竹子的后边,“那后边藏着一道暗门,通向母后的软禁之所。” “母后自被囚禁以来,疯症发作得日渐频繁。孤被禁止来探望母后,每每听到她的消息,都心如刀绞。” “那晚的接风宴正好是母后的生辰,孤趁着父皇一心接待护国公,撤走了所有看守母后的人,暗暗在身后跟着。说来可笑,孤身为她的儿子,却只能为她争来那一晚的安宁、自由。” “那晚之后,父皇严厉地责罚了孤,还加强了这座小院的警戒。孤只能偶尔听闻母后的近况……好在她每日醉心于经营这座小院,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直到母后真正薨逝的前几日,孤才得以再次见到她。那时的母后已经恢复了清明,竟然认得出孤了……她同我说起浑浑噩噩中遇到的那名女郎,也就是你。” 皇甫临渊认真地看向季楠思,“楠思,母后她要孤向你带句话……谢谢你,引导她争来了余生的安宁。” 若是没有那晚的相遇,他的母后不会在余下的日子里过上还算惬意的生活,平静地迎接死亡,而不是在疯癫的状态下不明不白地死去。 付雨柔的那句话回响在季楠思的耳边——“殿下是因为你们初见时发生的某件事才对你念念不忘。” 她一直以为她与皇甫临渊的初见是在宴会厅外的那一面,原来在更早之前他就躲在暗处,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是因为她那晚不经意的弄巧成拙,才对她念念不忘。 在季楠思的眼中,皇甫临渊是个冷情冷性之人。现在想来实则不然,他大抵将仅存的所有温情都留给了已经逝去的先皇后…… “殿下,如若您是因为先皇后娘娘才执着于将臣女迎入东宫,那大可不必。那晚臣女只是觉得先皇后娘娘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才会出手相帮……” “不是的!”皇甫临渊反驳着,“最开始孤确实是因为母后的缘故才想与你亲近,可与你愈加接触,孤对你愈加放不下……” 事到如今,他还要说这种话吗? 若是他也想起了前世对她所做的种种,还会大义凛然地说出这种话吗? 季楠思的心底升起了烦躁,不想再听下去,转开话茬,“难不成陛下是因为臣女撞见过还活着的先皇后娘娘,才对臣女起了杀心?” 皇甫临渊一噎,别开脸,不自然道:“有一部分原因。” 一部分原因? 也对,要不是皇甫临渊告知,她压根就不会知道那晚撞见的那位宫妃就是先皇后娘娘,陛下要杀她的主因断然不是这个。 那是为何?皇甫临渊显然知道真正的原因,却不愿意告知,对于她之前的猜测也都答得模棱两可。 季楠思不想再继续留在此处与他周旋,冷冷道:“多说无益,臣女先回去了。” “楠思……”皇甫临渊急急叫住她,“你定要听进孤之前的话,你手上的把柄对孤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孤豢养私兵也是父皇的授意。” “此事乃朝堂机密,你决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父皇若是得知了,必定会对你用极端的手段。” 一说起这事,季楠思的烦躁更甚。 她原本还自诩掌握了东宫的把柄,现下一切回到原点,她之前威胁皇甫临渊的行径在他的眼中说不准还成了笑话。 如若没有他的提醒,她或许之后真的会贸然将此事捅到御前,惹来杀身之祸…… 院外由远及近的响动声骤然止住了他们的对话。 没一会儿,冯祥眼观鼻鼻观心地立于拱门外。 “太子殿下,陛下命老奴来请您和国公小姐回去。”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同样低着头的内监,皆是在御前伺候的。 他们在此耽误了太久,已然惊动了陛下。 季楠思握起拳,心头隐隐狂跳。 之前她并不知道陛下对自己有杀心,现下知道了这件事,只觉得陛下那副惯常挂着和蔼笑意的脸,替换成了一只面目可憎的老狐狸。 陛下本就不愿看到她嫁入东宫,秋猎时顺水推舟允了她的那个恩典,心中大抵痛快至极吧? 季楠思快速平复好自己的心绪,率先朝外走去,停在了冯祥的面前。 “有劳冯内监带路。” 冯祥微微颔首,“陛下说了,今晚之事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也切莫声张,陛下会亲自责罚太子殿下。” 季楠思垂下眼睫掩饰眸中闪过的不屑,“陛下的意思……臣女明白。” 陛下特意让别声张,这是生怕她与皇甫临渊之间的传闻更甚,到时候太子正妃之位真的非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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