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灵之言令张贵妃目中立马带上警惕,即使发髻凌乱不堪,即使已如待宰的鱼肉,她仍高昂着头颅,不屈不挠, “我并不知晓桑姑娘所言何意。” “宫中邪蛇第一次出没是在贵妃娘娘的宫中,那时祁国皇帝正被群臣逼着彻查宫外接二连三的新郎之死。” 桑灵不急不躁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出,轻言慢语地一点点击溃张贵妃心中坚固的城池壁垒。 “群臣之所以着急,是因不仅下境坊的新郎接二连三死于新婚之夜,就连上境坊贾尚书的儿子亦命亡于此。他们恐惧下一个便是他们自己或是家人,于是群情激愤,力谏直言。” “而你知晓一旦细查,时芊便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她就是杀死贾尚书儿子之人,甚至是引导诸多女子毒杀相公的罪魁祸首!” 在等待通关假令牌的那一夜,他们曾留宿在刘商贾府宅的隔壁。那日夜里娶妾的刘商贾暴毙,死状同永寿殿的老宫女一模一样。 客栈的小二还说,新婚之夜暴毙的新郎皆是如此这般满口吐血,但衙门的仵作查验许久,并未查出死因。 他们探查不出,不过是此种毒药乃西门族特有,而非祁国市集间流通之物。 那日夜里,瞧见刘夫人与小妾的面色,桑灵已然知晓刘商贾的死与二人脱不了干系,但她知晓动机却不知杀人手法,只得默默退出刘府。 直至瞧见永寿殿老宫女的死,又想起搭救时芊那日她口中所说的贾尚书在派人追杀她,桑灵才恍然大悟,通晓了一切。 这是一场盛大的,空前绝后的女子反抗命运之战,她们无法对抗现今男尊女卑的世道,便下定决心毁了还未到来的岁岁年年。 每个新娘皆是凶手,她们不愿被当做物件般随意买卖,她们不愿嫁与歧视自己女子之身之人,更恐惧生下一出生便会被扼死的女婴,更不愿生出会对她们肆意欺辱,非打即骂的男子。 在祁国,她们必须挡手遮面连双目均不可露出,不可发出声音,不可随意外出,不可有自己所思所想。如此这般没有灵魂地活着,生不如死,怎会惧怕失了相公之后的为奴为婢。 都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时芊成功以中邪之由避宠,逃出皇宫后了无音信。在四处躲逃之中,她瞧见了众多女子的悲苦,所以以西门族特制的毒药协助这些女子在新婚之夜毒杀相公。 可只要在祁国境内,美貌便是罪恶,她应是被贾尚书的儿子看中,强行掳回府中。她在新婚之夜反抗,毒杀了新郎这才遭到贾尚书的追杀。 而后,瞧到揭了皇榜的他们三人,意欲阻止这才跌入宋言亦怀中。 她对宋言亦的恋慕之意虽不知深浅,可绝无表现出的那么热烈深情,一切不过是为了搅乱他们探查邪蛇的故作姿态罢了。 “真相的确如你所说,可我并未有错!我无罪!” 时芊嗓音凄厉没了平日里的娇柔,从她的眸中桑灵第一次瞧见了执拗与不屈。那么柔弱娇媚之人,竟会如此有骨血与魄力。 “你不知晓祁国女子地位是何等的低下,她们过着何等水深火热毫无尊严的日子!” “为何我们女子要如物件般被买卖玩弄?” “为何我要被当作贡品进献给祁国的皇帝?” “作为女子,我宁可持枪上阵,舍弃我的性命来护得西门族的和平,也不愿做任人享乐摆玩的贡品!” ----
第109章 上境坊23 == 时芊之言铿锵有力,震得屋中几人心脏剧颤。桑灵并未否决她的言辞,垂眸缓了许久,抑制住心中波澜涌动的情绪后才瞧向一侧的张贵妃: “张贵妃也是如此想得是吗?驰骋疆场的女将军怎可忍受成为任人摆布玩乐的贡品,怎会甘愿屈居于深墙高院?” “是!”张贵妃一脸倨傲,目中毫无畏惧, “不仅我被困在宫中,我还要眼睁睁瞧着族内女子被接二连三送入这生不如死的牢笼。那狗皇帝榻上无能,只会榻下逞威风,所谓临幸不过是鞭笞打骂,以消他不能人事的屈辱。” 不能人事,鞭笞打骂… 怪不得去永寿殿寻孙公公那晚,她在宁曲殿外听闻了女子的哭嚎之声,原来是张贵妃,她竟忍受了长达十余年的鞭笞打骂。 可是… 虽然对张贵妃的遭遇心生怜悯,可桑灵还是无法苟同她为此草菅人命, “可是因此,你就能构陷淳亲王勾结外邦?就可残害淳亲王府三十多条人命?就可将帮你做事的一干人等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吗?” 这其中该有多少无辜生命枉死,宋言亦与宋芙商当年不过几岁孩童,他们又经历了何等悲惨的年年岁岁。 若说凄惨,宋言亦与宋芙商被毁掉的人生又比张贵妃好多少? “对,”张贵妃嗤笑一声,满目恨意,“宋明煦他活该,他们全家都该死!” “你!” 因着张贵妃之言宋言亦气恼难抑,他欲要拔剑又顾及身侧的桑灵,硬生生将胸中的气闷憋了回去。 见此张贵妃愈加猖狂,目中的恨意浓烈浑浊,她仰头大笑,笑完后不住咳嗽,嗓音嘶哑又干裂,可还是心有不甘地道出过往的一切, “当年,我明明可以不用进宫,我明明是被赏给了淳亲王做妾,是宋明煦顾及他夫人,将我无情地塞给了那个狗皇帝。” 谈及此张贵妃倔强的双目泛起泪意,波澜叠起的眸中有深不见底的意难平。 “他顾及他的夫人,对她情深意切,那我呢?那我的人生呢?他怎能如此残忍无情!” 声嘶力竭的悲吼过后,是渐渐消弭的不甘呢喃, “我亦对他情深意切,他为何连正眼都不瞧我?他只要服软,明明可以不用受凌迟之刑的。明明不用的…” 张贵妃喉间的不甘与嫉恨随着嗓音的逐渐压低,消散在宁曲殿富丽堂皇的屋檐廊柱之间。 桑灵这才知晓,眼前之人对宋言亦父亲如此刻骨的痛恨,不仅来自于囚于深宫牢笼的无奈,还有爱而不得的不甘不休。 可她花这般功夫同张贵妃理论,并不是为了知晓她为何要构陷淳亲王,毕竟不管为何,残杀无辜便是错。 而今荣亲王薨逝,祁国虽说不堪一击,但荣亲王的老部下仍有作战之力。宋言亦杀了祁国皇帝,此后定会被追杀。再者乌思舫缺兵少马,若不吞并祁国,他们并无兵力同苍执竟一战。 在祁国干政多年的张贵妃定有方法,可不费一兵一卒让荣亲王旧部归顺。 为此,桑灵刻意激怒眼前人,她目露鄙夷,言辞轻蔑: “我还以为张贵妃构陷淳亲王是为了报国破家亡之仇,未曾想仅仅是因儿女私情。” 心高气傲的张贵妃随即被惹怒,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目露不忿,高声驳斥: “祁国皇帝昏庸无能,固守着男尊女卑的律令,令祁国女子饱受屈辱毫无尊严可言。宋明煦更是愚忠至极,竟为了这样的君主不顾性命破了我的驱蛇术。” “他此举的确为祁国立了威,可害得我西门族女子年年被迫进宫供祁国皇帝取乐,还让男尊女卑的律令愈加惨无人道!” 此时,面色悲愤的时芊亦出了声: “淳亲王才不是忠心护国,他维护的不过是生为男子才想拥护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如果我能让祁国成为男女平等的国度呢?” 什么? 桑灵之言震慑住了瘫坐在地的时芊与张贵妃,二人目中皆斥满不可置信。 “男女平等…怎会…”张贵妃不住低喃,连连摇头。 桑灵的眸光既坚定又温柔,一瞬不瞬望着眼前人,“张贵妃方才所言,桑灵深信不疑。” 待张贵妃诧异抬眸,她才继续, “想必贵妃娘娘在宫中驱蛇,除了庇护时芊,帮各宫娘娘争宠,还有…屠龙。” 张贵妃自是不承认,淡漠地瞥开眼。桑灵并未放弃,嗓音愈加坚定: “在宁曲殿初见祁国皇帝,我便觉他面色发虚,双唇黯淡,应是常年服用着毒药所致。贵妃娘娘驱蛇入宫,皇帝次次受惊卧榻不起。几次三番后,若皇帝病死榻中,何人可分清是多年毒素所积还是被邪蛇所吓?” “你...” 桑灵之言击碎了张贵妃坚守心中最深的秘密,淳亲王之仇已报,她蛰伏在宫中,十年如一日地忍受祁国皇帝惨无人道的折磨,不过是为了将此人悄无声息地除去。 她只想宫中各位娘娘得偿所愿不再屈服于皇帝淫威,她只想西门族的女子不再年年被迫进贡祁国,她还想祁国的女子不再毫无尊严与自由地活着。 瞧见眼前之人眸中波澜叠起,桑灵知晓自己的猜测为实,急忙劝诫: “而今祁国皇帝已死,祁国日后的君主要么是他的子嗣,要么是荣亲王旧部,还有可能是虎视眈眈的外邦蛮族。” “可无论是谁,哪个男子不是坐享此等男尊女卑律令带来的益处,怎会舍得去改变,又怎会想着还祁国女子一个公正的世道?” “这...”张贵妃目中有明显的松动,桑灵乘胜追击苦言相劝: “贵妃娘娘协理政事多年,定是知晓如何破现今局势,如若肯指点一二,我定能让祁国女子日后有尊严地活着。” “我凭什么信你?” 张贵妃不屑一笑,目中皆是警惕,而今她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可仍气势凌人,至死都不会卸下那份肆意傲然的心性。 桑灵并未气馁,亦未因她的盛气凌人而恼怒,而是面色肃穆,嗓音沉静: “因为我也是女子。” 因为她也是女子,所以不会容忍此等对女子不公的律令留存在世。 时芊被桑灵目中的坚毅触动,亦柔声相劝: “贵妃娘娘,我相信桑姑娘,我同她相处过多日,她有颠覆皇权的踔绝之能亦有对世人的悲悯之心。” 张贵妃深深望了时芊一眼,才将眸光投在桑灵身上,她仔仔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一番后,神情冷傲地发了声, “我可以告诉你如何破而今之局,但你务必留时芊一命,并且将困于宫中的西门族女子都放了。” 桑灵随即淡淡瞥了眼宋言亦,她什么都未说那人却已知晓一切,他眨了眨眼,乖巧作答: “不伤时芊姑娘便不伤。” 他本来就不想取时芊的性命,是她非要挡在张贵妃身前的。 得到肯定答复桑灵收回了眸光,继而望向张贵妃郑重承诺:“无论是西门族女子还是宫中其他无辜之人,我定竭尽全力护她们周全。” “好!” 张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她抬眸望向窗外昏黄的霞光,久久凝视。似是跌入过往的回忆中,她眼角渐渐有了泪意又迅速仰头将目中的晶莹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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