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当即抽出腰牌,寒声道:“御史大人乃圣上钦命,奉查肃查地方官员渎职一事,自当有义务保护证人。纵然梁知府在此,亦断断不敢与御史叫嚣,尔等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岂敢拦路?” 他一道高声喝斥,兼之有腰牌震慑,梁公子再不敢说什么,只得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将慕汐带走。 驿馆设在越州城西处,不过两里的路程,慕汐一路随着轿辇而至,才进门,护卫便上前指着东面的厢房与她道:“我家大人说了,姑娘今晚可住东厢房处,那的守卫最为森严。姑娘若有何事,只管吩咐外头的守卫一声便是。” “阿汐。”慕汐朝护卫道了声谢,便正要往东厢房去,却忽然听到一道喊声。 慕汐回头一瞧,却是阿妩。 那护卫见两人相识,便令外头的守卫将人放进来。 原是谢妩不放心,一早便命人混在人群里跟着迎亲队伍,直至听到慕汐要往驿馆处来,她方忙带着新的冬衣过来给她。 两人回到东厢房这边,谢妩拉着她转了几圈,瞧着她身上并未有受伤的痕迹,她才安下心来:“芰荷与我说你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时,我被唬了一大跳。幸而你无事,否则叫我怎么好?” 一面说着,她又打开包裹将冬衣递与慕汐:“我知道你必然想快快把这身嫁衣脱下,可想来驿馆一时也没别的衣裳,我便从家里带了两套我的冬衣过来,你先凑合着穿,明儿我便上铺子让人给你裁几件。” “不用再裁,两套暂时够穿了,”慕汐笑了笑,接过后握上她的手,面色难得显得庄重,“阿妩,谢谢你。若没有你......” “你这样说,便是要与我生分了。可不许这样,”知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煽情的话,谢妩忙止住了她,“快把这身嫁衣换下来。” 慕汐笑着应声,谢妩给她带了一套浅碧色和一套松花色的冬衣,她选了松花色的。 “袁沫你给老娘滚出来。”慕汐进里间方换完出来,尚未坐下,外头便传来一道怒吼。 是林悦华。 她会追来此处,慕汐早有预料。 恰在此时,那护卫敲门进来:“外面来了一妇人和一先生,说是袁姑娘您的父母,正吵着要见您。” 慕汐点点头:“是,实在抱歉,给你们惹麻烦了。” “姑娘不必客气。我们大人说了,您若不想见他们,我们打发他们走。” 慕汐摇摇头,温声婉拒:“不必麻烦,此事终归要解决,逃避不是办法。我出去见他们便是。” “阿汐,”谢妩拉住她的衣角,“我和你一起去。” 慕汐笑着摇了下头,令她坐下,自己方出门去。 一瞧见她出来,林悦华忿然作色,当即叉腰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小贱蹄子,现在敢出来了?怎么不在里头当缩头乌龟躲一辈子?老娘好歹养你这么大,你这狼心狗吠的东西就是这么回报老娘的?你袁家的绣坊要不是老娘给撑着,你们老袁家早成破落户了,哪里有今日的好吃好喝?你这贱蹄子逃了婚,现在满城的人都在看老袁家的笑话,还不快给老娘滚回去成婚。” 慕汐再不惧,当场撕破脸冷笑:“你到底是怕别人看笑话呢,还是怕梁府问你拿回那百金聘礼?” 林悦华被她问得一时语噎,顿了半秒,她扭头便朝缩在一旁未曾说话的袁庆平踢了一脚,怒气冲冲地喝斥:“你倒是说话啊!你女儿这样怼我,你哑巴了?这可不止我一个人的事。” 明白慕汐已然知晓这场婚事的真实目的,袁庆平逡巡畏缩着不敢正眼瞧她,却仍是忍不住朝她小声嗫嚅:“沫儿,阿爹......阿爹养你一场,这婚事,你......你就当,当回报阿爹的。回......回去吧!” 听到此处,慕汐只觉得心凉得犹如寒冰。 她闭眸,遏住从眼底涌上来的泪。 由原身及至过来的情感,她待林悦华,唯有恨意。对于袁庆平,原身虽不曾感受过多少父爱,然心底终究还是存了一丝渴望的。 可如今,在听到这番话的瞬间,连那一丝渴望也消失殆尽。 片刻,慕汐睁开眼眸,面色凛然冷酷:“我不可能会回去,你们应允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梁大人涉嫌买卖官职,袁先生亦参与其中,待真相明了,我想御史大人定会按郦朝律法处置。” “袁先生?”突闻慕汐这一声称呼,袁庆平不可置信地抬头瞧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汐冷声道:“意思便是从今日起,我不再是您的女儿。我已满十九岁,按郦朝律法我纵然未婚嫁,亦当可自立门户,今日我便会向谢大人呈交诉状。” 袁庆平闻言,惊愕失色。 他尚未说话,林悦华便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嚷嚷着:“自立门户?你说得倒轻巧。我们养你这么些年,你吃的喝的哪样儿花的不是袁家的钱,如今年纪上来了,孝敬父母还一分没有,你说自立门户便自立门户,天底下的子女若皆如你这般,又置孝之理法何在?” “说到底,你不过是要银子,”林悦华话音未歇,谢妩已从东厢房那边过来,她望向慕汐,温声笑道,“我实在听不下去,只好过来了。” 慕汐无奈。 一语道完,谢妩转首朝林悦华道:“你说吧!要多少,我替她出了。” 慕汐忙拉住她:“你这是作什么?这种事,我怎好让你......” “你若当我是知己好友,便不要这般生分。”慕汐话未道完,谢妩便佯装生气地止住她。 林悦华见状,似绷不住笑意般立时开口:“不多,就这十几年她吃的喝的算起来,加之我们为她费的心,也就一万两。” 谢妩身边的丫鬟芰荷闻言,登时被唬了一跳:“一万两?你可真会狮子大开口。袁姑娘瞧着身子瘦瘦小小,能吃得了你几口饭?一万两,都够那些贫苦的三口之家吃上一辈子了。” 慕汐知晓林悦华必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她定然会索要钱财,只是她料不到她会狮子大开口到如此地步。 “没问题,我给你,”慕汐正思量着该如何驳回林悦华此言,不想谢妩不顾她的拉阻抢先道,“我只一个要求,你们拿到银钱后,便要在公堂上立誓。从此后,她与袁家再无任何瓜葛。” “说得不错,”护卫不知何时出来在几人身后,径直将手里的银票递与林悦华,“这里是一万两银票,我们大人说了,明日一早你们去衙门公证立誓,这银票便彻底归你们所有,往后袁姑娘与袁家亦再无任何瓜葛。” 护卫忽然出现,且作这般举动,慕汐又惊又诧,她还没反应过来,林悦华便一脸欢喜地接过银票数了起来,一面满口应道:“一定,一定。” 慕汐与那宋御史并不相识,断然不肯受此大恩,她方欲回绝,那护卫便朝她解释:“姑娘不必婉拒,这是我们大人特意吩咐的,银钱事小,若能助姑娘脱离这样的人家,那也是花得值的。且这钱不必还,姑娘若心有不安,往后多多行善便是。” 慕汐还欲再言,奈何那护卫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她唯有暂且作罢。 半晌,银票数完,林悦华扯上袁庆平便欲离开,不想袁庆平却猛地抢过她手里的银票,怒喝:“这银票我们不能要。” “不能要?”林悦华恍若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把抢回银票嚷嚷,“你凭什么说不能要?你总嫌我市侩,我若不市侩,能你有几口饭吃?能撑起袁家的绣坊......” 林悦华那尖锐的嗓子喊得人耳膜生疼,护卫不欲听他们多说,忙令侍卫过来将两人赶了出去。 “不知大人怎么称呼?”把两人打发走,慕汐方朝护卫微微笑问。 “我姓管,单名一‘砚’字,姑娘称我管砚便是,不必这样客气。” 慕汐点点头,温声道:“御史大人帮了我这样多,我却至今未得见他的真容,不知我现在可否有幸去拜见一下大人?” 管砚闻言,面色微顿,两秒后方道:“今日大人尚有公文需处理,明日应该能有空见下姑娘了。”
第005章 改名姓,破旧俗 见他如此说,慕汐唯有明日再来拜见。 关于立状一事,不必她多说,谢妩立时便将此事揽下来,又抚慰她:“阿汐,你不必担心,日后你便住我家,何况我阿爹阿娘早年便说了要收你为义女,只因你迟迟未曾同意,这才作罢。还有银票一事,我待会便命人给你送来。”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你哪里来这么银子?” 慕汐讶异。阿妩心意如何,她自是清楚,谢大人虽有朝廷俸禄可食,但却时常将部分所得拿来接济贫苦百姓,留下的银钱也堪堪只够维持日常生计。 顿了半秒,慕汐思及一事,登时肃了面色:“你不许典当家里的任何东西。” 被她一语戳中,谢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后,又忙道:“我阿娘也常说,金银钱帛皆是身外之物。若能以这些换来你自由,那不拘典当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我也不许。何况你纵然送来,御史大人亦未必肯收。既是如此,我还不如依他所言,日后多多行善,待我有了积蓄,再还他也不迟。”慕汐正色道。 谢妩思量片刻,一是觉得慕汐所言有理,二是亦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衙门那边来人传话,道是诉状已立,立时要慕汐前往衙门公证。 管砚前来与她道:“我们大人也得了消息。梁大人的事已遣人去探查,只是尚未有消息传回,为护姑娘安全,大人特意吩咐备了车马,让我等送姑娘到衙门一趟。” 慕汐不曾料到那御史大人竟这般思虑周全,由管砚护送,她到底也能多几分安心。 至衙门,慕汐见袁庆平夫妇已然跪在正大光明牌匾下,据曹主簿所登记之事,公证言明后,双方在谢大人的见证下摁上指印,将“袁沫”之名从袁家族谱中剔除,彼此便再无关系。 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一系流程下来,三人并无多一句交流,及至双方摁下指印,一切已成定局,慕汐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筹谋了这些时日,她终能脱离了那水深火热的袁家。 做完一切,林悦华头亦不回地出了衙门,袁庆平低头瞧着手里的公证书,霎那间不由得老泪纵横,他抬首望向慕汐,带着歉意道:“沫儿,你母亲没了后的这些年,是为父对不起你。” 不过一夜未见,眼前人似乎老了不止十岁,连白发都显而易见了。 然慕汐并未有半分怜悯,从昨日袁庆平劝她回梁府成婚的那一刹那,由原身及至而来的对他的那一丝期望也彻底消失。 慕汐冷冷地道:“袁先生,如今我已改了名姓,我姓‘慕’,单名一‘汐’字,日后若不幸你我再有相见日,请您莫要再这般称呼我了。还有,您的一声对不起,并不能抵消‘袁沫’此前受过的所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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