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连搜了大半年,他们连根毛也不曾见得。 且他特意还派人到越州,命县官将每日出入越州的名单皆呈上来,再派人细细查探每个人的底细,却也不见得有哪个可疑之人。 纵是做到如此地步,他却依然坚信慕汐尚在人世。
第092章 他不明,贵客至 天将落暮, 沉霜馆内漆黑无光,昏暗缥缈。 又是毫无进展。 裴行敛额听着底下人的回禀,一次次涌起希望, 一次次无情打碎,令他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自上一年从郦京归来, 他封锁了消俞崖二十里内的地方,连着三个月日日夜夜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及至后来,也只是松了夜晚。时至今日, 已连着搜索了十个月, 可纵是如此,依然没有半点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 他亦很想很想说服自己,她从那样高的悬崖上跳下去, 纵然还存着一口气,只怕现下也不知魂断在哪个角落了。 可愈是如此, 他便觉得愈是可疑。倘或她真的被鼍龙吞入腹中, 那为何他在鼍龙腹里只寻到半截衣衫?纵是蟒蛇将人吞腹, 要消化殆尽也须好几日。 他愈是这般想, 便愈觉得一年多前他们在消俞江搜寻到的那两截衣衫,简直与人为无异。 兼之他在消俞崖二十里内的地方寻不到她的一丝踪迹,他便更加确信:慕汐尚存人世。 裴行之把手肘抵在桌沿, 撑着昏沉的脑袋挥挥手,令人退下。 可现下到底该如何展开搜索,他竟毫无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管砚端着安神汤进来, 瞧见书房一片漆黑,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在战场上时, 还能恢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可回了淮州,一旦闲下来后,他便是这般颓靡、沮丧,似乎除了有关那位侧妃娘娘之事,周围的所有东西皆无法令他提起一丝兴致。 他劝得再多,也不见得起一点作用。 管砚照例把汤药放到桌上,转身正欲离开时,身后却响起裴行之那道低沉又厌恶的声音:“本王不喝,把这东西拿走。” 管砚登时止住脚,回首见垂着脑袋隐在夜色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温声劝道:“殿下,您好歹喝两口吧!夜里能好睡些。” 裴行之沉声道:“再好睡,半夜依然会惊醒。” 管砚闻言,觉得他这般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思忖片刻,便提议道:“殿下,如今西川战事已了,昌炎不再是威胁。淮州有属下盯着,您莫若去散散心?” 裴行之掀起眼皮,望着他顿了半秒,淡淡地反问:“本王征战多年,郦朝哪儿没去过?” 早知他会如此说,管砚道:“下个月十六日,是云舟的明灯节,前两日云舟王不是还给您下了帖子么?” 从云舟来的那张帖子他前几日便略略瞧了眼,只他当时实在无心这些,便把它扔到一旁再不曾看过。 可他一旦过去,淮州这边若有什么线索,他又不能及时赶回。思量片刻,裴行之正欲回绝,管砚见他有所动摇,又忙道:“草原辽阔,广袤自由。您去点点灯,骑骑马,兴许心情便能好起来,心情一好,睡眠想必也能改善些,岂不两全其美?淮州这边,属下时刻给您盯着,有半点线索立刻飞鸽传书与您。” 闻得“自由”二字,男人脑海里顿然浮现出慕汐那张倔强到极致的脸。 她说她不爱住在那四四方方的围墙,那她所追寻的自由,便是如云舟那般广袤的天地么?那样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思及此,裴行之脱口欲出的回绝之语登时咽回喉咙里。 既然消俞崖那边没什么头绪,他想去瞧瞧,瞧瞧她所谓的追寻究竟是何模样。 裴行之敛着眉,半晌才沉声道:“也罢。我朝与云舟通关多年,且每年明灯节云舟王皆会送来请帖,本王也不好年年皆拂了他的好意,既是如此,便去一趟。” 见他终于松口,管砚稍稍安心,便忙道:“现下军营里事情不多,正好让郁舟陪您一块去。这边的搜寻您也请放心,属下会时刻盯紧的。” 云舟军营。 淡淡的药材清香弥漫在营帐内,雪玳半蹲在地上,一面清数着袋子里新进的草药,一面朝正拿着册子登记的慕汐道:“夏枯草五十两、紫苏叶二十两、桂枝二十两......” 近半个时辰后,药材终于清点完且归册入库。 雪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深吸了口气后见慕汐还在翻看着册子,蓦地思及一事,便上前挽着她的臂弯,笑道:“姑娘成日待在这药材库里,也不见你出去走走,且姑娘明明是如花儿一般的年纪,说话做事却比宫里的嬷嬷还要老成,到底不好。下个月十六是明灯节,莫若我陪姑娘到外头去放灯祈福?且市集那边还有烤全羊,届时天儿冷了,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火,可暖和了。” 慕汐闻言,把册子合上放回原位,伸手戳了下雪玳的脑门,温声笑道:“下个月十六我还有事儿,只怕没法儿去了。” 慕汐不大喜欢这种热闹场面,便扯了个理由回绝雪玳。 然相处了这般久,雪玳对慕汐已有些了解,且思及二殿下的嘱咐,便摇着她的手,哀求似的直言:“十六那日姑娘哪里会有事?那天儿军营里的人个个都去喝酒竞技了,你不过是随意扯个理由打发我罢了。好姑娘,求你了,你若不陪我去,我便找不到伙伴了,届时猜谜我猜不过人家,岂不得被人罚惨了?” 慕汐一面整理着百子柜,一面笑道:“那你可以安分点去看戏便好,何必非得猜谜?” “那得多无聊啊!我又不会比乐舞什么的。”雪玳嘟囔着,手仍不停地摇着慕汐。 慕汐让她晃得头晕,连百子柜上贴的小字条都要瞧不清了,她只得笑道:“好好好。可说好了,我只陪你逛半个时辰,再晚便不许了。” 雪玳乐呵呵地停下手,“半个时辰也行,有总比没有好。” 云舟的明灯节原意在为来年祈福,灯点得越多,便意味着来年会越顺遂,到了那一日,不仅烤羊肉,还会有赛花灯、斗乐舞、比蹴球等等各种竞技活动。 至九月十五日前夜。 一辆驷马高车裹挟着滚滚风尘,越过满地黄沙后在云舟宫门前停下。 “难得裴将军远道而来,本王特携王后和百官在此相迎。”眼瞧着那一袭鎏金黑衣的男人从马车下来,云舟王和王后携百官上前相迎。 裴行之见状,朝云舟王微微躬身,一脸的官方笑意,道:“王上盛情,本官岂有不应之理?” 两人在宫门前寒暄一番后,王后适时在旁提醒,道是宴席已备,云舟王方忙请裴行之入了正殿。 歌舞声起,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后,裴行之朝云舟王扬声道:“本官回郦京时,听圣上所言,王上此前曾身中花蛛之毒。今日本官特意带了两支千年人参和两盒北喀什上贡的雪蛤过来,送与王上补身所用。” 他一面说着,身后的郁舟一面呈上。 云舟王忙命人收下,笑道:“本王能度过此关,还得多亏了一位从珞州来的医师。” “哦?” 裴行之闻言,微微笑了下,微惑。 花蛛之毒纵是宫里的御医亦难解,听闻当日云舟使臣求到皇宫时,陛下不好回绝,为免在使臣前丢了大郦的脸面,他打发他们回了驿馆,便当即连夜召集宫里的御医研制解药。 他当时身在西川战场,思及收藏的古书上曾注有解毒方法,原欲命缕月回府将解毒良方送到宫中,不想隔日便传来云舟王已解毒的消息。 那时战事吃紧,他也不曾将此事放于心上,转头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下又闻此事,也不知是哪位圣手医师竟能凭空解了此毒? 云舟王哈哈笑道:“说起来,这位医师还是位姑娘,可裴将军别瞧她虽是个姑娘,为人却极有风骨,郦朝不愧是一方风水宝地,连滋养出来的姑娘都是这般傲骨铮铮。” 云舟王这话音未歇,男人的神色陡然大变。 他此言再明显不过。 从郦朝来的女医师,且还是那般有傲骨的女子,除了慕汐,他当真不知还能有谁了。 裴行缓了缓神,想要拿起酒杯喝两口,却发现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后的郁舟眼明心细,瞧出了他的异样,兼之闻得那样的话,正欲想请云舟王把那医师唤来一看究竟。 不想裴行之却掀起眼皮,幽深的眸里尽是笑意,“本官素来难眠,不知请了多少大夫也不得根治,连宫里的御医亦束手无策,人人皆道本官这是心病,心病唯有心药医。现下听闻王上所言,本官倒想见一见这位医师,请她来瞧瞧,本官这难眠之症究竟是不是心病?” “这有何难?此番若能治好将军的难眠之症,倒不枉将军来此一趟了。”云舟王笑道,当即侧首,命内侍去军营传话。 内侍将旨意送达时,慕汐正整理着库房的药材,忽闻此言,她只觉心头闪过一丝惊慌,便敛眉道:“请问张内侍,不知这贵客是从哪里来的?” 张内侍微微笑道:“是从郦京来的。听闻王上此前中了蛛毒,身子虚了些,还带了两支千年人参和两盒北喀什么上贡的雪蛤送与王上。” 听到这贵客是从郦京过来,而非是淮州,慕汐心下稍安,便道:“那大人请稍候,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张内侍略略瞧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袭束腰彩绣红衣,戴着一串璎珞额饰,简洁又大方,便忙道:“姑娘不必忙,老奴瞧着这一身便极好。” 慕汐垂首瞧了眼身上的衣裳,虽有些忐忑,却也只好讪讪地应声儿:“是。” 一路随着张内侍进宫,慕汐只觉左眼皮跳得愈发厉害。 张内侍见她似乎有些不安,以为她鲜少出席这样的大场面,便粲然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原是王上要为这位贵客洗尘,故而摆的接风宴,姑娘只须为这贵客诊过一番便可,若实在无法根治,王上也定然不会治罪。” 慕汐闻言,只得尽力掩住面上的心慌,莞尔应声:“是。” 随着张内侍踏入宫门,守在门前的内侍高喊一声:“林姑娘到。” 坐在云舟王左下方的裴行之闻声,状似不经意地掀起眼皮。 一抹熟悉且早已刻在心间的温婉身影猝然闯入眼眸。
第093章 再相见,难破局 景嘉珩从草原上策马散心, 及至回到宫中时,天幕已似被泼了墨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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