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压着的人终于松开,可心上的巨石却重重地落了地,天下之大,好似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费尽心思地逃到云舟,到底不过南柯一梦。 缄默半晌。 慕汐起身,宛如行尸走肉般同裴行之坐到床沿,原是灿若星辰的眸子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薄雾,她神色凉凉地道:“我可以和你回去,但我有一个要求。” 男人侧首望向她。 “我要江言州的狗命。” 次日。 九月十五日。 雾霭笼在草原上空,曙光还未穿透云层。躺在榻上的男人揉着脑袋撑起身,他且未清醒过来时,帘子便被人重重掀起,沧叔的那道大嗓门嚷在耳边:“你还没醒呢?亏你还睡得这样儿沉,慕姑娘今儿都要和混蛋成亲了。” 沧叔此言骤然震荡在景嘉珩耳膜深处,以为是听错了,他怔了一瞬,不可置信地道:“什么成亲?你别胡说。” 沧叔敛眉,满脸气愤地看着他:“昨晚那混蛋都闯到军营里来了,要不是正碰上老子出去喝酒,老子铁定要提刀砍过去,怎么你昨儿在这睡了一晚,竟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见景嘉珩蹙着眉不言语,沧叔当即猜到了,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得了,被别人下了药昏睡过去都不知道。我从前便同你说过,你父王母后既要赐婚,你便权当不知道,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这下好了,那混蛋追到这里,还厚颜无耻地要迎慕姑娘做正妃,迎亲礼便有牢你父王帮忙安排,你说,你说他这不存心激你么?” 他最后那话,宛若惊天巨雷般陡然炸在景嘉珩心头上,他恍惚听见,他的心碎成了渣。 所以,所以他还得亲眼瞧着她入了裴行之的怀抱。 缄默半晌,景嘉珩垂眉沉声道:“我若是那般强迫她,那我和裴行之又何区别?纵然我能提前预料到结果会是如此,我宁可将她送走,一世不见,也绝不会这样做。” 沧叔闻言,惋惜地叹了口气,良久良久,方道:“我就知道,你这犟种,唉!到底是你和慕姑娘有缘无分。” 雪玳把水端进来时,见慕汐怔怔地坐在铜镜前,好似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活力,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水放到桌上,道:“姑娘,水端来了,你先洗漱用饭吧!” 昨晚她出去打水,才走了没两步,便猝然被人打晕在地,醒来时,就已经到了另一个营帐里。 她暗觉不妙,忙要起身回这里,却忽然听到将士们在讨论姑娘要和裴将军成亲一事。 且成亲的日子定在明日。 正好是明灯节。 仓促是真,故意要往二殿下心口上捅刀也是真。 不然,那裴将军娶妻为何非得选在云舟举行?回了淮州,岂不更盛大? 雪玳那话音方落,外头便响起了马车轱辘的声响。 那刺耳的声音乍然涌入,慕汐才从怔愣中回神,是裴行之派了马车过来接她到宫中准备婚事。 慕汐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从柜子里翻出三本册子,交到雪玳手中,温声嘱咐她:“这是我平日得闲时便记下的药方,对应各种病症,你且拿去好好瞧瞧。雪玳,你此番能进军营习学,对于女子来说,这机会实在难得,我走后,你务必要跟陆大夫好好学习,有不懂的地方皆可以问他,平日切不可懒惰懈怠。倘或有人欺负你,也断断不能闷不作声,要么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想法子反击回去,要么和沧叔说,要么求二殿下给你做主,他们都是极好的人,绝不会视而不见。” 雪玳闻言,不觉潸然泪下,满是不舍地握着慕汐的手,抽抽噎噎地哀求似的问:“姑娘,就没有别的法子么?我,我不想姑娘离开,也不想姑娘不开心。” 慕汐抬手替她擦掉面上的泪,温声笑道:“好雪玳,不哭。人生无不散的宴席,离别乃常事,你只要好好地用心习学医术,来日造福一方百姓,我纵是远隔千里,知晓了也必定为你高兴。” 雪玳重重地点了下头,抽噎着送慕汐出门,可才掀了帘子,便见景嘉珩匆匆赶来,却被郁舟拦在外头。 慕汐冷冷地瞥了郁舟一眼,“他让你来接我,可有说过不许我同任何人道别?” 郁舟被她一呛,思忖片刻,退到一旁,敛眉道:“娘娘莫要说久了,殿下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慕汐越过他,和景嘉珩行至他们目光所及却又稍远些的地方。 男人望向她的眸里,尽是掩不住的悲伤,两人沉默半晌,还是景嘉珩率先道:“此番离别,也许这一生真的无法再见了。我还是从前那话,唯愿你一世康健,余生无忧,终究是我没能力,没法儿护你。” 慕汐苦笑着摇摇头,“哪里是你的错?何况这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他抗衡?我,我还有一事想拜托你。” 她鲜少开口求他帮忙,景嘉珩闻言,神色微亮,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雪玳胆子小,且我离开后,军营里只剩了她一个姑娘,我希望你可以在宫中再选一个喜欢习学医术的姑娘过来,一来她好有个伴儿,二来有个人帮衬着,她平日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景嘉珩扯出一丝笑,道:“这有何难?待明灯节后,我便回父王,将此事落到实处。” 慕汐柔柔一笑,继而道:“平日里,她有何难处,若求到你,能帮的也请你尽量帮一帮她。” 以前她纵是遇到天大的难事,也从不肯开口求他,而今要离开了,却能为雪玳开了两次口。她总是这般为人着想,纵是将要离开,也想着为雪玳铺好后路。 景嘉珩掩下涌上心头的苦闷,淡笑道:“这些你纵是不提,我和沧叔也会帮她的。” 慕汐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片刻,慕汐又道:“时辰不早了,我恐怕......要过去了。” 见他似再无别的可说,慕汐转身欲走。 眼见她要离去,景嘉珩难掩痛苦,忙道:“真的,真的没别的路可走了么?” 慕汐闻言,并未回首,只是抬眸望了望头顶这片浩瀚无垠的苍穹,似是无奈,又似再无奔逃信念的灰败,半晌才淡声道:“你可知,在淮州时,我曾想过无数个逃离裴行之的法子,无数次掩藏自己,只为了能让他放下设防,就连跳下消俞崖前,我也是千般算计。纵然那一跳,我有可能会粉身碎骨,我也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可即便换了名姓,逃到了千里之外,我也依然逃脱不得。” 明明此刻的她还身在云舟,她却恍惚觉得那巨大的笼子已然罩在身上。
第096章 明灯日,交易礼 听着她的话, 景嘉珩痛彻心扉。 寥寥数语,道不尽慕汐一腔心酸。 从前,她也曾怀着满腔热忱, 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活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她拼死反抗, 一切却终究还是破碎在皇权之下。 望着那片碧蓝,慕汐顿然湿了眼眸, 再道不出一句话。 滚滚风尘掀过,站在宫门前的裴行之满脸戾气地瞧着时辰一点点地过去, 然慕汐却还未到。 男人在宫门前已等得不耐烦, 正欲发脾气命人牵马过来,他亲自去一趟军营时,不想马车的轱辘声便远远传来。 许是她几次三番逃跑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才分别两个时辰,裴行之便已焦心不已。 现下纵是瞧见马车缓缓驶来, 然在未真正见到她时, 他仍不能心安, 直至看到她从上面下来时, 他那悬在心头上的大石才缓缓落下。 裴行之忙上前,扶着慕汐下来,不想握上她手的一刹间, 一股暖意霎时蹿遍全身。 裴行之一怔。 昨晚过于神伤,他根本没发觉她手上温度的变化,现下稍稍一握,好似与一年前当真有所不同了。从前她的手, 皆是冰凉的,后来他才知, 是因为她服用石菖蒲过多才导致身子寒凉,可如今却是这般温暖。 如此一想,裴行之的心口愈发堵得慌。她和他在一起,便这般食不下咽,连自个儿的身子都要去糟践么? 见他又莫名其妙地黑了脸,慕汐半点也不想问,更不想理。她下了马车,正欲挣开他的手,不想那男人却握得越发紧,迫她止住脚步。 慕汐不得已停下,好似看着一个神经病般抬眸望向他。 裴行之极力压着涌上心头的不满,原想一吐心中的不快,可她定定地看过来时,望着那双眸子,恍惚间他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片刻,裴行之认命般吐了口浊气,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便冷不防地牵着她往前。 慕汐被他猛地一扯,险些绊倒在地,她被迫抬脚跟上,敛眉喊:“裴行之,你松一松手,你握疼我了。” “我偏不。” 男人孩子气般道了声,可他终究是没舍得伤到她,便略略松了力度。 翌日。 九月十六,乃云舟一年一度的明灯节。 明灯,亦即点灯。这一日,人人都可制作精美的灯笼在戌时后到高处放灯,灯点得越多,也意味着来年越顺遂。 “砰......” 五彩烟火在墨色的苍穹下绽放,外头隐隐传来人群的欢呼。 即将要明灯了。 “娘娘,时辰要到了,若再不更衣便来不及了。”眼见时辰将至,然这王妃娘娘却还怔怔地坐在铜镜前,似丝毫也不愿动的模样,嬷嬷一脸焦急却又不敢催得太过,可一想到那满脸阴郁的淮州王,思及他素来狠厉,冷汗登时湿了满衫。 倘或误了时辰,她们只怕小命都难保。 慕汐低眉看了眼那凤冠霞帔,只觉好笑至极,难不成裴行之以为和她多行一遍礼,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能有所不同了么? 出神了半晌,慕汐也不愿嬷嬷们太过为难,便起身道:“替我更衣吧!” 嬷嬷们闻言,顿时如得赦令般松了口气,忙井然有序地上前为慕汐更衣。 因裴行之并非云舟人,此番行礼安排在王宫东角处的那座专门接见外来使臣的明仪楼上,并由云舟王和王后亲自主婚。 慕汐更衣完,嬷嬷搀着她出门,裴行之早已等在外头。 云舟的嫁衣与郦朝的略有不同。 缀满金玛瑙的额饰恰到好处地垂在慕汐光洁的额头,如墨般的发顶处点缀着两排椭圆形五彩珠石,鬓边皆勾以蝴蝶钗饰。她一袭大红云锦鸾凤彩绣嫁衣,腰间束着凤凰腰带,将那曼妙的曲线勾勒得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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