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腿再撑不住身子,颓靡地跌坐在地。 驻守在大门处的狱卒闻得两人的对峙,一时惊诧不已。虽好奇,却也不敢扭头去瞧。 传闻不是说淮州王和王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么?且前些日子才听说淮州王因王妃缠绵病榻而一夜白了头,然听他们方才的话,好似不是如此啊! 男人看着她,面上的情绪复杂,沉着脸半晌也没言语。 霞色渐褪,墨色的天幕缓缓笼罩下来,微风裹挟着些许凉意。 怕她待在这风口里受凉,裴行之终是忍不住半蹲下来,想要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不想慕汐猛地拍掉他落到半空的手,冷冷地看向他,朱唇轻启,吐出一句:“你滚,别靠近我。” 伸出去的手被她重重地拍到了一边儿,裴行之无法,只得趁她不备忽地一扬手,朝她后颈处微微用力一拍。 慕汐被他突然一拍,挂着泪的眼微挑,且未反应过来便已昏倒过去。 裴行之及时接住她。 瞧她面上挂满了泪痕,男人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幽深的瞳仁满是复杂的情绪,他轻叹一声,良久良久,才喃喃:“阿汐啊阿汐,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当日他设局之时,还不曾认识慕汐。 且当时的朝堂,波诡云谲,处处皆是荣相和荣太妃的眼线,他每行一步,都有可能将他和他身后的所有人置于险境。 冥婚局,是他所能走的路中最为稳妥的一条。 纵是身居高位,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可这一点在慕汐看来,纯粹是他为自己的利益所寻的借口。天下之大,人人皆有不得已,人人皆有不得为,然他偏生要踏着他人的血骨踩上去。 她失去的,是她珍若生命的阿妩,是她一生向往的自由。 不曾身在其中的人,便不曾尝过里头的苦,刀剑不曾扎到自己身上,旁人当然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她不顾大局。
第099章 伪君子,心难测 把慕汐送回庐缃馆后, 裴行之原要到和政殿同郦璟笙商议要事,然思虑到慕汐的情绪,他终究没敢离开庐缃馆半步, 便挪到书房去处理这几日搬过来的公牍。 裴行之的力度不大,他前脚出了厢房, 后脚慕汐便清醒了。 昏倒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亦随着她缓缓睁眸的霎那涌上心头,她拢着锦被盖在脸上, 一路走来的艰辛和苦痛仿佛化为利剑,毫不留情地**在心头。 泪水从眼眶滑落, 转瞬便浸湿了底下那个金丝软枕。 她想起阿妩, 想起袁庆平,想起林悦华,想起芳娘子, 想起缕月,想起景嘉珩, 想起沧叔......还想起了她前世的种种。 慕汐不敢哭得太大声, 只窝在被褥里抽抽噎噎。 她也没有哭太久, 也不愿哭太久。不消半个时辰, 慕汐便忽然想到什么,登时就止住了泪。 她坐起身,拭掉脸上的泪, 打开门。 连廊上正候着两个年约十五上下且身着宫装的丫头,两人的面容很是清秀,虽说裴行之鲜少进京,庐缃馆平日里无人居住, 然他仍安排了两个在庐缃馆洒扫的宫女。 现下慕汐住进来,她们的重心自然也倾斜到照料她身上。 两人一见慕汐出来, 忙上前福了福身,有些怯生地低眉道:“娘娘醒了,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替我打盆水来,我想洗漱。” “是,奴婢去打水。” 两个宫娥闻声,一人忙去打水,一人仍候在连廊下,以免慕汐还有别的吩咐。 不想慕汐一道完,转身便回了厢房。 书房位于厢房的右斜方,里头的窗扉大开,裴行之坐在案桌上,时刻关注着那头的动静。 是以慕汐打开门的刹那,门扉推开时的细微声中。仍是传进了他的耳朵。 男人只略略抬首,便见橘黄色的烛光下,慕汐一脸沉静地朝那两个宫娥吩咐了声,连面上的泪痕亦淡得似看不到丝毫痕迹,恍若她方才的歇斯底里皆是他的错觉一般。 裴行之混迹尔虞我诈的朝堂多年,见惯了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伪君子,看惯了貌合神离、明推暗就的朋党之争,他纵不能说遍阅万人、看透人心,可对人性方面总有些许心得。 然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小女子,偏生让他挠穿了心肺也不得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入府那两年,她能将鹿韭和霜碧视若姊妹,他成箱成箱的衣裳赏下去,才入寄春馆,她随手便赏给了她们。纵是云锦、苏锦这些名贵绸缎,也不见得她会多看两眼,一连那些珠钗首饰,她亦多是收下后便置于盒中蒙尘。 她口口声声说要自由,可他去了云舟一瞧,那到底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地方,与淮州并无两样,顶了天儿也不过是骑马的地方稍大了些。 自她跳下消俞崖后,他真的有认认真真地反思过自己。 她那样一个爱自由的人,在那方小院里又哪儿能待得住?所以只要她想出门,若理由正当,他从未有过多的限制。 她的愿望是济世从医,他虽不能真的让她行遍天下,可他也为此建造了一个与越州桃居几近一模一样的医馆供她使用。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明她当初赌上性命,便只为了奔赴那一方天地么? 裴行之轻叹一声,虑掉脑海里的各种疑问,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抬脚往厢房那去。 进门时,她正好洗完脸,一见了他,忙拉下脸扭头坐回圆桌旁。 裴行之挥手让那两个宫娥下去,顿了顿,方到她身旁坐下。 见他正正对着自己,慕汐欲转身侧回另一边,裴行之忙握上她的手,温言软语:“好汐儿,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男人的语调里满是哀求。 慕汐闻言,转首抬眸,杏眼里尽是散不去的寒霜,“我要你立刻去死,你若能如此,我现下便能原谅你。” 裴行之满目悲凉,近乎哀求似的地道:“我们非要如此么?” 装!他可真会装。 “你做不到,便不要假惺惺地来问,”慕汐凉凉一笑,“何况你我间根本不存在原不原谅一说。” 裴行之闻言,微惑中又燃起一丝希冀。 下一秒,慕汐便将他这份希望生生打碎,“不论原不原谅你,阿妩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我所经受的痛也已然成为了事实。原不原谅的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若非得说有,这不过是给予你一个心安的理由罢了,可凭什么?凭什么你伤害了我,我还得千方百计地去照顾你的情绪?” 裴行之被她怼得半晌无言。 缄默良久,慕汐掩下从心底腾起的怒意,不想在这个事上再多费唇舌,她直言道:“我要见江言州。” 她态度转变之快令裴行之微诧,可只要她不在此事上再作纠结,他也不想追问太多,便点头应声儿,旋即带她去了地牢。 至转角,慕汐见裴行之仍然跟上,便止了脚步,淡声道:“我想和江言州单独聊聊。” 裴行之略有夷犹,“此人心术不正,独你一人和他......” 慕汐面色淡淡:“殿下担心什么,他被五花大绑着,纵是想对我做什么也难。何况外头有这般多的人守着,若有什么,我大喊一声,你们也可及时赶到。” 藏在最心底的秘密已然被她知晓,裴行之也再没什么可怕的,忖度片刻,便嘱咐她:“也罢。只是地牢潮湿,空气不好,你身子弱,别在这里待太久。” 慕汐没吱声,只冷冷地看着前方,连个回眸也不曾给他。 裴行之心中有愧,对她的这副冷脸虽不能说甘之如饴,却也没有丝毫怒意,他顿了半秒,见她应当不会再有一句话,便唯有携着几许落寞转身离开。 转过墙角,有三五级长了青苔的台阶,往下,便是关押江言州的地方。 明明地面打扫得还算干净,可潮湿腐烂的气味仍是充斥着各个角落,银纱般的月光从天窗漏进几许,平添了几丝凛冽的寒意。 望着不远处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慕汐周身满布寒意,她一脚一脚踩下台阶。 江言州被折磨得不轻,囚服被鲜血染红,早已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垂着油得发亮脑袋,沉沉地昏睡过去。 慕汐走到墙边,从漂浮着白沫和蠕虫尸体的水缸里舀起一勺,转手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水很是冰凉,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恶臭,江言州猛地被泼醒,垂在面上的发丝沾上了蠕虫的尸体,他缓缓抬眸。 见来人浑身上下尽是名贵绸缎,周身是掩不住的怒意,江言州扬唇阴郁一笑,“看慕姑娘这模样,想必是知道真相了。怎么?你没法拿裴狗如何,便来拿我撒气了?” “撒气?”慕汐讪笑道,“你如今这模样,还值得我费这心思么?我来此处,不过是想当面问你一句,当初阿妩那般掏心掏肺地待你,你除了利用她之外,待她便当真没有半点真心?” 折磨他这般久,到头来她问的却是这话,江言州忍不住哈哈大笑。半晌才停下,他望着慕汐,嗤笑道:“慕汐啊慕汐,我还以为你为人能有多清明,到底不过如此。你问这话,不觉得很可笑么?真心这种东西,还不如握在手里的一两银子来得实在,一个工具人罢了,我能对她有何真心?” 裹挟着寒意的月光落在慕汐身上,她看着眼前这个癫狂般的男人,有一瞬的失神。 阿妩,你为了这样的一个人郁郁而终,我当真为你不值。 黄泉路上,你可寂寞? 可纵是黄泉路,他也没资格同你走。 他该下地狱。 慕汐神色复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可问询的话,转首欲走。 不想江言州却陡然斥道:“你以为那裴狗又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和我一样,只是脏水沟里的臭虫罢了。” 慕汐闻言,止住脚步,淡漠的眼神里有了些许变化。 她顿了几秒,头亦不回地淡声道:“裴行之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别比喻错了,你是脏水沟里的臭虫,人人见了,都要捂脸远离。他却是持剑的厉鬼,斩尽天下的贪官污吏。” 对待她,裴行之确实很不厚道,他说不上个很好的官,可从平定荣相叛乱、收复兰州,到平定章湄江村民暴动、收复西川,种种事迹都证明他是个十分适合辅佐帝王的忠臣大将。 只是站在山巅的人久了,便会习惯俯视群臣,习惯大权独揽的快感,当真能容得下功高盖主的权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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