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领接过令牌,得了吩咐后,立时越过这长长的一行人往摇芙方向扬长而去。 她曾随裴行之上过一次战场,然纵是刀剑迫在眼前,亦从未见他有过这般敛眉蹙目之时。 不想次日,她的疑虑便有了答案。 摇芙也沦陷了。 这种结果,慕汐隐隐也能猜到。半榆关乃通往郦京的第一道,亦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此番半榆关失守,其后几城若不能迅速得支援,只怕能以撑过半月。 一连失了两城,据她所闻,这是裴行之自上任骠骑大将军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难怪他会愁眉紧锁。 摇芙之后便是泽州,只怕如今泽州守将亦在苦苦支撑。 他们只能往泽州去。 从郦京到泽州,原是十几日的路程,却硬生生让他们缩成了七八日。 “哕......” 一下马车,慕汐再控不住,面色蜡黄地撑在车沿上捂着胸口呕吐。 从接到摇芙失守的消息后,裴行之便命人加快赶往泽州的脚程,马车上虽有软垫,可总也奈不住颠簸,慕汐着实难以适应,连吐了几次。 直至脚踏到坚实的土地上,也许是知晓往后一段时日不必再赶路后的心理安慰,她才稍稍缓了过来。 军情紧急,裴行之根本来不及管慕汐,到达泽州后他便往帅营去,只吩咐管砚先带她到他歇息的营帐里。 慕汐却不愿同他夜夜皆在一个地方,便止住脚步,冷声道:“你给我重新安排个地方,我不想住他那儿。” 管砚闻她此言,一时头疼,奈着脾气温言道:“娘娘,军营就这么大,还能给您安排到哪儿啊?” 她态度强硬,语调里全然是不可反驳的意味,“是啊,军营这般大,你给我安排到柴房也行。” 管砚无法,只得将她的原话去回了裴行之。 正看着地图沉思的男人闻言,面上几不可察地黑了一片。管砚原以为他要大发雷霆,不想他出口的话却尽是妥协和无奈,“罢了,在本王营帐旁边给她支个帐篷,免得她反复闹腾。” 在一旁随裴行之议事的众将领闻得他那般语气,一时俱是惊诧不已。 他们跟在裴行之身边多年,只见他行事素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哪里论得到他为别人妥协?然一思及那人是淮州王妃,便也没有那般惊奇了。 毕竟,这殿下可曾因王妃缠绵病榻而一夜白头,如此深情,世间怕也难以寻得见第二人。 管砚得了吩咐,当即命人取来帐篷给慕汐搭上,又给她准备了些日常所需的脸盆脸巾后方回帅营议事。 军情的紧急程度出乎慕汐的意料之外。自到了泽州后,虽说自己的帐篷与裴行之的营帐相隔不到半里,可她竟有一连半个多月不曾见过他,偶尔她起夜时,仍然能见隔壁亮着灯。 军营里有三位随军大夫,人手充足。这半个多月裴行之似皆在布局和防守,且对方应当是探得了消息,得知裴行之已到泽州,反按兵不动了,因而军营里也没什么伤员。 慕汐每日闲得发慌。 所幸裴行之思虑周全,从庐缃馆出发时,还特意吩咐那两个宫娥给她收拾几本她爱看的书,竟也皆是些她爱看地方游记、民间传说、史学野史之类的。 细细一想,好似从漱雨斋、寄春馆,再到庐缃馆,这一路过来,里头的书架摆的皆是她爱看的书,从门扉到窗台,乃至帐幔的颜色、材质,无一不是她喜欢的。 蓦地思及此,慕汐只觉一股寒意悄然从脚底蹿至心头,裴行之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了解她。 郁舟率领的九万大军到达泽州的次日,裴行之主动向摇芙发起了进攻。许是有大军加持,也许是裴行之布局良久为的便是这一日,他收复摇芙竟只用了短短半月。 慕汐随大军搬到摇芙。 大战已然触发,军营里伤员增多,三位随军大夫整日连轴转也忙不过来。 慕汐此番原定要晾着,必不插手。可人流在帐篷外来来回回,一时大喊,一时惊慌,一时又找不到人上药止血,眼瞧着再耽误片刻那些将士便要因失血过多而身亡。 慕汐再坐不住,放下书,掀了帘子出去,敛着眉朝一旁手足无措的将士吩咐:“你,给我准备碳盆。你,去准备银针。还有你,拿一卷绷带和止血药过来,所有的东西要立刻准备到位。”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一时间,在周遭帮忙的将士似有了主心骨般忙不跌地应声。 不过一个时辰,慕汐便已帮忙处理了近五十名将士的伤口。 随军的三个大夫皆上了年纪,体力赶不上她,脑子也转得不够灵活,做事的利落程度自然亦比不上她。 此事传到帅营时,裴行之却丝毫不觉讶异。 她是医师,奉行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观念。伤员就摆在跟前,她又岂会真的漠视?真的袖手旁观? 一直忙到深夜,慕汐方在众将士的劝导下回了营帐歇息。洗漱完,满身疲惫霎时涌上心头,她躺在榻上,抱着锦被没过多久便入了眠。 只是她睡觉极轻。 那双手揽上腰身的一刹间,慕汐便已被惊醒过来。 男人靠在她的背上蹭了蹭,裹挟着深深的疲惫温声道:“好汐儿,我知道你醒了,今日之事,多谢了。” 慕汐微诧。 能从他嘴里听到“多谢”二字,倒是难得。 心知他所指何事,慕汐闭着眸冷淡又疏离地道:“我救的是郦朝的将士,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与你无关,我也担不起你的一声谢。” 裴行之闻言,轻叹一声,也不愿因此和她置气。 面对她,他如今的忍耐力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好。 “不管你如何说,我终归还是要和你说一声谢。他们是将士,也同样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远方总有牵挂他们的人,我既身为主帅,揽下了这个责任,也该对他们的性命负责。有你在后方,我很安心。” 他言辞恳切,似想要道得人潸然泪下。换了从前,慕汐一定会十分动容,可现下,她的心却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慕汐不想和他绕着圈子在这打感情牌,便往前缩了下,想脱离他的怀抱,不想他捆得极紧,她竟半点亦动弹不得。 她唯有放弃,冷冷地转了话题:“隔壁不是有床么?你回去睡,我这儿太挤了。” 谁知裴行之却厚着脸皮道:“现下天寒,挤挤更暖和。” 慕汐闻言,正欲挣扎,身后的男人却携着一身倦怠、哀求似的道:“就让我在这睡一晚,好么?来了这里,我连着有一个多月不曾睡过好觉了,明儿还有一场大仗要打,我想养足精神,一举生擒兰佐,收复半榆关便也指日可待了。” 闻他此言,慕汐那原扯开他的手霎时垂了下来,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他的一派胡言,他要真的连着一个月不曾睡过好觉,此刻怕已连话都说不出半句了。 正这般想着,慕汐忽觉身后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温热的气息打在背上,漾出了层层涟漪。 思及裴行之所说的话,也考虑到明日的大战,她终究没能狠下心将他推开。 翌日。 慕汐转醒时,身旁早已没了人,一摸软枕,冰凉感瞬间透过指腹涌上心间。 裴行之似乎离开许久了。 慕汐出去一问方知天还未亮时,裴行之便已率大军朝半榆关进发,留下的尽是些连起身都艰难的伤员,只略微带些伤的俱已随大军上前线作战。 慕汐满眼望去,只感觉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军营,哀嚎声此起彼伏,躺在担架上的将士有断手的、有断脚的、有断耳的、有被戳瞎了眼睛的,甚至有被炮火毁了半边脸的。 慕汐瞧着这一片血腥,又思及当日在兰州战场上看到的满地横尸,心下忽沉。 战争不过是争权者们夺利的工具,可受伤的却是这些平民子弟。一如裴行之所言,他们亦是父亲、丈夫、儿子,既断了手脚,往后从军中退出,又该以何为生?人数这般多,难道朝廷还能保他们一世无忧? 人性凉薄,当你再无用处,没有人会记得你曾经浴血的付出。 “慕大夫,这边有需要止血上药的。”正思量间,有将士过来喊了一声,慕汐霎时回神,忙应声儿过去。 从裴行之离开,她忙了有三日。 霞色覆了满天,慕汐已是累得腰酸背痛,眼见再无人需要帮忙,她捶了捶背,打了盆水回去洗漱。 慕汐原以为裴行之此番必定十分顺利。 不想她正要入睡之际,外头忽地一阵吵闹,快速又急促的脚步声从隔壁的营帐里传来。 管砚那焦急的声音旋即响起:“杨大夫,你快些。” “是,是。” 有人小跑起来。 杨大夫是随军的三位大夫中医术最好、资历最高的。 慕汐懒得关心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听了一阵,隔壁似乎再无动静后,她蒙头躺下便要睡去。 不想恰在此时,管砚那裹挟着万争焦急的声音在帘外传了进来:“娘娘,您可睡下了?” 还未等她回答,管砚哽咽地继而道:“殿下在生擒元谌时不慎被他所伤,剑上有毒。如今殿下命在旦夕,随军的三位大夫皆无计可施,您医术精湛,可否去瞧瞧?” 忽闻此言,慕汐神色微变,在一刹间惊坐起身。她忙穿上鞋,披好衣衫,一面扬声回:“我立刻过去。” 夜色寒凉,苍穹之上,星光暗淡,连月光亦隐云层里不见一丝银纱。 慕汐提着药匣子随管砚进去时,正见三位大夫面色惊惶且凝重地垂首跪在一旁,她抬眼瞧去,榻上之人脸色发青,双唇微紫,显然中毒颇深。 也是,从半榆关回到摇芙,若论平日的脚程,起码得两日的时间,而今不到半日管砚便带裴行之赶回了。 中途亦不知跑死了几匹马。 慕汐侧首朝管砚道:“让他们全出去,我看诊需要安静。” 管砚挥挥手,帐里的众人转瞬便退了出去,只剩他一人。 慕汐抬眼望向他,“还有你,也出去。” 管砚微蹙,并不言语。 瞧出了他的迟疑和担忧,慕汐凉凉一笑,道:“连杨大夫都毫无办法,你以为我还有亲自动手杀他的必要么?” 管砚闻言,面色一红,当即讪讪地退了出去。 见周遭再无人,慕汐脸色一凝,忙上前替裴行之诊过脉后,又瞧了瞧他的眼珠和唇舌。 不多时,便有了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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