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仍旧用包容一切的语气道:“这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也是扭曲着长大的。” 她忽然回头:“你应当很明白这种感觉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绝路,似乎自己每日都在做很寻常的事,可忽然有一天从爱人的眼睛里发现,原来自己是个怪物,恶心得让人只想杀之而后快。” 大巫仿佛极想从他这里得到赞同的回答,可是谢流忱没有说话。 大巫一抬手,让人也给他倒了杯果子露,说:“这是冷的,你可以放心喝。” 她还在滔滔不绝地发出感慨:“所以我想,我的脚虽然跛了,可是我不是一个畸形的人,我的心里充满爱,母亲给我的爱,父亲给我的爱,我是个健全的人。” “这些孩子没有父母,所以我就可以做她们的母亲,我是怎样被母亲爱着的,我便怎么去爱她们。” 谢流忱心想,难怪她会这样对待这些她眼里的孩子,看似温柔呵护,实则借用一具具身躯探入危险的境地,害了她们多少性命。 和那位药人母亲一样,一边爱着,一边折断脚,将之淹死。 她还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爱。 他忽然对自己,对大巫都感到厌弃。 他失了耐心:“你还没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对不住,我说着说着就偏了。”但是她脸上没有一丝抱歉的意思。 裴若望趴在巫祠顶的琉璃壁上观察里边的情形,听到大巫这一段自白,心想这大巫可真是病得不轻。 大巫又转回来了:“我在卷册和祭台上得到一些启示,嗯,用了你的血。一开始我只得到了一半的答案,我以为我献祭你一个就够了。” “但昨日我得到了完整的答案,需要献祭一对和我爹娘一样,永远无法解开的怨偶才行。” 大巫指着莲花台上的两只坛子:“你看,那是我爹娘的骨灰,我给他们用了很漂亮的罐子吧。” 谢流忱看见了那两个罐子,他的心一下沉到底。 他一直确定大巫对崔韵时没有兴趣,否则她不会数次有机会下手,却毫无动作。 现在他却清楚地知道,崔韵时和他都是大巫的目标,那么她现下或许已经落到大巫手里了。 仿佛为了应和他,大巫拍了拍手,两名健硕的女子将崔韵时和白邈带了上来。 他们手脚全被铐上镣铐,谢流忱见崔韵时身上没有伤,她脸色却很难看,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巫将剩下的果子露一口气喝完,她抬手点起引魂香,打开一只陶罐。 蛊虫盘旋着飞出,绕着香气飞舞不散,等到魂魄降临时,便能飞结成队,为她指引魂魄的方向。 一女子举刀架在崔韵时脖子上,无声地威胁谢流忱安分些。 大巫笑着对他道:“快开始吧,你该上莲池了。” 谢流忱看了崔韵时一眼,慢慢踏上石阶。 大巫望着他一步步向上,眼睛慢慢晕出柔和的光。 母亲啊,快回到儿的身边,再帮我束一束腰带吧。 就在这时,一只火箭忽地洞穿琉璃壁,疾射入那举刀的女子心口,火焰烧灼衣物和皮肉,焦臭味迅速弥散开来。 大巫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惊慌了一瞬,马上镇定下来,要去抓崔韵时。 又是一支火箭穿来,射中另一个看守崔韵时的人,谢流忱趁机抢了她腰间的弯刀,随后往地上淋了一线浓缩的火油。 中箭倒地的两人身上的火瞬间烧得又大又旺,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谢流忱砍断崔韵时手脚间的锁链,她恢复自由,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抢那两个骨灰罐。 一个抱在怀里,另一个给谢流忱,而后抢了另一把刀,砍断白邈的锁链。 大巫发出一声惊叫,大批的守卫从四面八方围来,崔韵时高举起骨灰罐:“都让开,不然我松手了。” 众人并未动作。 崔韵时猛然转头看向大巫:“还不让他们退开!你这个女儿何其不孝啊,居然连娘亲的骨灰都置之不顾,非要逼得人将它砸碎了不可,我若是你娘,一定不认你。” 大巫被她刺激得双目发红:“都退下!” 所有人远远退开,三人前方再无阻碍,立刻逃命,蹿出了大殿,空中只留下一句:“别追过来,我会将你爹的骨灰留在巫祠门口,至于你娘的,等我安全了,再寄还给你。” 大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她的爹娘跑了,差点喘不上气。 她立刻喝道:“去追,去把他们抓住,小心骨灰罐!” 她跛着脚急走两步,追不上大队人马,苏箬跑来背起她,往前直冲。 崔韵时听着身后的追赶声,她这辈子从没搂过骨灰罐,更别说还搂得这么紧。 等到跑完了一半的路,大巫仍旧紧追不舍,崔韵时知道,摔第一个坛子的时候到了。 她和谢流忱互换了骨灰坛,啪地将大巫父亲的那个坛子砸了。 “这就是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追来的下场,”她责骂道,“跟你的父亲道别吧。” 大巫惨叫着往前扑,想接住飞扬的骨灰,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靠着长生蛊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一家团圆。 她将父亲保管得这般好,怎么会这样,上天怎能如此残忍。 一阵风吹来,吹得满地骨灰乱飞,崔韵时:“你爹被吹飞了,好孩子快捡吧,再追着不放,你娘也是这个下场。” 说完三人继续逃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洞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火势蔓延得极快,崔韵时全身冒汗,听见身后极远处的殿宇里传来还未来得及逃生的苗人的惨叫。 他们若再不快跑,他们也是这个下场。 一道奇怪的轰轰声,像是洞穴里回荡的巨风,伴随着大巫的吟诵声而起,谢流忱脚步一顿,忽觉不妙。 不等他们再往前踏出一步,整个洞穴都开始摇晃,山壁开始落下簌簌的泥沙和碎石,崔韵时连头都没回,拉上白邈直往前冲。 就是这一瞬间的差距,巨石滚落,隔开了这条通道,谢流忱在里面,崔韵时和白邈都逃过这一劫。 崔韵时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迟疑,继续攥紧白邈的手臂,朝前狂奔。 她的腿都僵了,可求生欲让她跑得更快了。 谢流忱看着将眼前生路封死的石头,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她做得很好,若是再慢一点,她也会被堵在这里。 他毫不怀疑她能否安然逃出,他袖袋里还放着一支有字命签。 他已经从那支命签上知道了结果,他会死,而崔韵时会活下来。 幸好他已经安排好后事,他拜托过裴若望,将来不要告诉她,他已死的事,这样她就不会被迫接受他的好意。 这一切麻烦本就是他带来的,她不应该背负上所谓的“恩情”,在往后的日子里同情他,原谅他。 他看了面前的巨石两眼,仿佛能看见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而后他转身朝着大殿走去,今日这跛脚的女童,必定就是大巫的本体。 祭祀需要血亲的血肉,所以她才换回自己真正的身体。 他要去彻底解决大巫,摧毁她的本体。 从今往后,大巫便会和他一起,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不留一点后患,再也不能找崔韵时的麻烦了。 她会有安生太平的日子,这就是她的愿望。 —— 崔韵时和白邈跑出来后也没敢停,一直狂奔到山脚。 而当 他们到了山脚没多久,山顶的洞穴便崩塌了。 崔韵时并未停留,一路赶回了京城,休养了半个月。 就在她去国子监上课的那一日,她收到了谢流忱的信,说他侥幸在洞穴坍塌之前逃脱,从今往后将永远远离她,祝她一生顺遂。 崔韵时将信烧了,并没有当一回事,谢流忱说不出现在她面前的话都说多少回了,他从没遵守过诺言。 然而这一回他倒是守信了一次。 第一年…… 第三年…… 第六年…… 过了十年,他都不曾在她眼前现身过,似乎曾听人闲谈时说过,他如今云游四海,再不回京,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而这一日,她与白邈因故来到南池州。 今日恰好是六月十六,正是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的前一日。 听说那个坍塌的洞穴在喷出火后,不知为何出现了很多火金矿,但没有开采多久,又突然变成了湖泊。 实在是很玄妙的一件事。 白邈正带着孩子折花枝,这两个孩子都是从善堂领养来的,白邈从前不怎么靠谱,带起孩子来倒是没出过差错。 于是崔韵时很怀疑他从前在她面前犯错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少干点活。 她刚要去湖边洗净手,便遇见了陆盈章与裴若望这一对妻夫。 她与陆盈章同朝为官,素日虽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也算过得去。 但裴若望似乎有话对她说,让陆盈章走开一会儿。 崔韵时等着他的下文,裴若望却迟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他还记得谢流忱的嘱托,别让崔韵时知晓他已死。 但是他想,十年过去了,让崔韵时知晓他的死讯,请她给他上一柱香,谢流忱收到,应当会很开心的吧。 裴若望便这么说了,问:“崔大人可否给他上一柱香?” 崔韵时想了想,谢流忱这个名字被埋在记忆深处,她如今万事顺心,已许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她依稀记得他很美,可当她想要回忆他的面容,却已记不清他的脸。 时间带走一切,就连那样绝色的容颜都在她的记忆里褪色。 仅仅过了十年,往事便已化作云烟。 她自己都快想不起来,她曾和他做过六年夫妻。 她说:“不必了,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她顿了顿,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找到了解除红颜蛊的法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裴若望瞎编到一半,想起谢流忱托付过他,别让她知道他的死和她有关。 他又用一种嘲讽的语气,狠狠地奚落谢流忱:“除了他自己想死,谁又能要他的命。” 他看她并没怀疑,又指了指眼前这片湖泊:“我将他的骨灰撒在他的故土,就在这片湖里。” 裴若望其实找不到他的尸骨,但谢流忱既然死在这里,那这里便算是他的埋骨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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