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前年,长兄的几位朋友来府上做客,长兄正将鸟儿托在掌中,和她一起在湖边散步。 几个朋友见鸟儿实在惹人怜爱,纷纷起了逗弄之意,人人手里都拿着一点小米,看鸟儿要吃谁手里的食物。 鸟儿一扇翅膀就飞到了陆盈章的手上,把她手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后也不飞走,反倒拿自己的脑袋蹭她的掌心。 亲热极了。 其他人去逗鸟儿,它理都不理。 几人议论起来:“这鸟儿只喜欢姑娘。” “不是只喜欢姑娘,还是只喜欢漂亮姑娘,好刁钻的小东西。” 这时谢流忱唤它回来,鸟儿已经被他驯养五年,野性消减大半。 然而往日勉强算听话的鸟儿,这一回却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我还从未见过它这样喜欢谁,它与你,当真是一见如故。”谢流忱淡笑着道。 陆盈章也爱死这只毛茸茸的小心肝,涂了鲜艳口脂的红唇在它头上狠狠亲了几口,亲得它满脸唇印。 鸟儿在她掌中唧唧地叫,却既不逃跑也不抵抗,惹得她狂性大发,又猛亲一通。 那个下午,谢流忱神态始终如常,在众人闲谈时,数次仿若不经意地叫鸟儿飞回来。 鸟儿一直赖在陆盈章怀里,对他不予理会。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谢澄言就见谢流忱重新给鸟儿加上锁链,然后用一条沾了水的手帕细细擦拭鸟儿头上的唇印。 陆盈章的口脂留色久,谢流忱擦了好一阵,才将那抹红晕擦掉大半,但仍留有一片极淡的粉,只是浅淡到必须目不转睛地看才能发现。 若是换成谢澄言,都擦到这种程度了,她早就停下不擦,可是谢流忱并未罢手,他神色淡淡,好像仍不能满意一样,耐心十足地继续擦拭着。 就算是个人都受不了这么一直被摁着擦来擦去。 果然没多久,鸟也受不了了,它一扇翅膀就想躲开谢流忱的手,谢流忱早有预料,拉过锁链一点点收紧,让它的活动范围逐渐缩小,最后缩到只能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鸟儿气急败坏地猛啄了他的手好几口,一口下去就是一小块肉。 一向怕疼的谢流忱痛得表情扭曲了一瞬,他却没有缩回手,反而抬手拢住鸟儿的头颈,让它每一次动作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被它又啄又咬也不松手。 等鸟儿发脾气发到累得不再挣扎,他又继续擦它的脑袋,并没有因为被它啄伤了手而生气,始终温温柔柔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回想起那一幕,谢澄言都感到透不过气。 谢流忱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失控发火,如果尝试用能将所有人都惹恼的事去激怒他,他也只是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 他看似性情随和,实际却自我又霸道,无视对方所有的反抗和不满,极为强硬地要求对方按照他的想法来行动。 就因为陆盈章临走前,掐着嗓子对鸟儿道:“小心肝,我过几日就来看你,你要记得我哟。” 于是那之后,谢流忱再没请过陆盈章来谢家,也再不让任何人有亲近鸟儿的机会,就算这只鸟不亲近他,也不能亲近别人。 想起这些往事,谢澄言半真半假地说笑:“长兄把它放我这一个月,万一它喜欢上我怎么办?” “那又如何,它难道还能挣脱锁链,顺从自己的心意飞到你身旁吗?” 谢澄言才不相信这句话,若是他当真不在意,怎么连让鸟儿和陆盈章见面都不许。 谢流忱与爱宠分别在即,他探手入笼,用指腹去轻轻摩挲它柔软顺滑的羽毛,鸟儿心浮气躁,一见他的手指就发出尖锐的叫声,作势要咬。 养了五年了,这鸟还是不大待见他。 谢澄言忍不住道:“脾气这般大,长兄为何养得这么起劲?” 她最怕这种会咬主人的宠物了,吓人。 谢流忱的手指正绕着鸟头打圈,引得它追着要啄,他露出笑容:“有脾气才生动鲜活,若是什么事都忍气吞声,半死不活地忍耐,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的品味真是与众不同。”谢澄言难以理解他的爱好。 幸好长兄养的是只要不了人命的小鸟,要是养只真正的猛禽,把他喉咙都给咬断,看他还觉不觉得有意思。 下人送上一碗温热的药,已经凉到恰好能入口的程度,李嬷嬷正要服侍谢澄言喂下,谢流忱却接过了碗:“我来吧。” 他盛了一勺药递到谢澄言嘴边,谢澄言受宠若惊,呆张着嘴喝了下去。 长兄倒是很有服侍人的天分,平日也不见他干过伺候人的活,可是现在喂她喝药时一滴都没溅到她衣裳上。 半碗药喝完,趁着谢流忱这会似乎很好说话,谢澄言抓住时机,让人将桌上的漆盒提来打开,她装模作样道:“我现在受了内伤有长兄关照,有下人围着看顾。可嫂嫂左臂也受了伤,却要跪祠堂,她左臂本就有旧伤,她也该回去好好养病才是。” 谢流忱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她不是孩子了,若是身体不适,会自己寻医问药,你不必为她担心。”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这冷漠的话语,谢澄言愣了一下。 什么叫不必为她担心,在谢家,除了她,又有谁会真正担心崔韵时。 她按下心中的怒气,她今日已经足够明白,她的发怒无济于事,不能改变崔韵时的状况。 “嫂嫂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长兄也该顾惜一二。” 谢澄言企图用崔韵时的用处来打动谢流忱,即使是件工具,也要爱惜使用,而不是随意折断。 谢流忱不语。 他觉得这句话真是耳熟。 谢澄言不愧是明仪郡主与心爱的男子生下的女儿,与明仪郡主说的话一般无二。 她们都觉得他与崔韵时不相配,可他与崔韵时二人之间的事,她们凭什么指手画脚 ,妄图拆散他们。 谢澄言没注意他的表情,继续游说:“她让长兄不用再在家宅中的事务费心,任劳任怨,端庄得体,长兄就算另娶,也不会有做得比她更好的人选。” 谢流忱听她夸大崔韵时的用处,觉得有些好笑,纠正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为人妻必须要做之事。崔韵时原本不是为了嫁人而培养长大的,因为左臂残废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找个人嫁了,所以出嫁前只学了半年掌家的本事。只学半年就有这样的能耐,而那些一心要做贤妇的姑娘们从小就学习这些本领,在你口中却成了‘没有比崔韵时更好的人选’。” 谢流忱放下一直举着勺子的手:“你这么说,未免太看不起那些姑娘。” “不是我看不起谁,是你,是你看不起崔韵时。”谢澄言眉头皱得紧紧的,谢流忱说崔韵时的那些话,根本不像在说一个为他付出的妻子,而像在说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 谢澄言越想越觉得荒谬,她别开脸,不肯喝他送到嘴边的药:“当初是你求娶的她,怎么,到手之后就发现她不合你意了?你若是觉得可以替代她的人很多,那你为什么不换了她,换一个你满意的钟爱的妻子,你就不会成日故意纵容二姐羞辱她。” “你似乎觉得我并不喜欢崔韵时?”谢流忱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十分正常,就像是一位长兄听到妹妹在说傻话时会露出的无奈笑容。 谢澄言把脸转回来,直视着他:“不然呢?如果喜欢一个人是磋磨她,让她丢脸,折磨她的心,让她不得一日安稳,那你的所作所为倒确实算得上是很喜欢她。” 面对她的讥讽,谢流忱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快。 他手执白勺在碗中轻轻搅动,将他在汤药中本就模糊的倒影搅得更加破碎。 谢流忱轻描淡写地说:“你喜欢养花,用最锋利的剪子去修剪它们的身体,你喜欢玩七巧图,常将它们一片片打乱重新拼凑,你有你喜欢一件东西的方式,我也有我的。” 谢澄言心想这都是什么歪理。 她说:“可是每件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不能一概而论。我用剪子剪花枝,可是我不会用剪子去剪铁锤让它变钝,这种毫无意义的磋磨只会毁掉我的剪子,我绝不会这么做,可是你会。” 谢流忱慢慢道:“我说过了,我有我喜欢一件东西的方式,这柄瓷勺在你们眼里看来,质地厚实,光滑莹润。这是你十四岁那年,姑母赠给你的一套瓷器中的一件,极合你的心意,你便对它爱护有加,用了五年也不曾换过。” 谢流忱继续说:“不只是你,你院中所有奴仆都小心翼翼地对待这柄瓷勺,谁都不想打碎这样名贵的东西。” 他从药碗中提起白勺,将它竖提在半空。 直到勺中最后一滴药汁落回碗里,他才将勺子提到一边,然后毫无预兆地松开手。 啪的一声,白勺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有下人没料到这一出,惊叫了一声,叫完就紧紧闭上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像做错了事一样低下头,不敢再看两位主子。 在满室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静中,谢流忱笑了笑:“可它在我眼里,就是用来碎的。” “这就是我喜欢一件东西的方式。”
第15章 谢澄言没有被他看似合理的话饶进去,她的胸中越是怒气翻涌,她的脑子就越是冷静。 她开口:“若你真是越喜欢什么,便越要打碎什么,那你对二姐姐是怎么一回事?你对她百般回护,不计较她的种种过错,今日坚持要跪的若是二姐姐,长兄还会这样事不关己,袖手旁观吗?” 谢澄言真是被他气得胸口痛:“你明明知道如何待一个人好的,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她无忧无虑、肆意自由,现在却要说什么伤害她就是你喜欢她的方式,粉饰自己轻视妻子的事实。” “我知晓长兄并非无暇的高洁君子,可我与你做了十几年的兄妹,从不认为你是一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无耻之人,长兄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崔韵时?” 她是真的不解,长兄是讨厌崔韵时,甚至憎恨崔韵时,才要把她娶进来折腾的吗? 可为什么呢,崔韵时被谢燕拾讨厌她可以理解,因为谢燕拾得不到夫君的喜爱,便记恨上了夫君曾经的心上人,长兄是为了替谢燕拾出气,让她开心,才对崔韵时如此刻薄吗? 谢澄言苦苦思索。 假定长兄是为了谢燕拾才做这些,可分明是长兄与崔韵时先成亲,从他们成亲后,长兄就是如此对待崔韵时的,而不是从谢燕拾与夫君成亲,却不如她想象中夫妻恩爱,两人整日大吵大闹才开始的。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长兄就是为了谢燕拾……才娶了崔韵时? 谢澄言的脑中轰然一响,她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这太荒谬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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