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忱站在台阶 上,垂眼与她的目光相接,没有半点退步或是软化的迹象。 如果不是和谢流忱做了好些年的兄妹,深知他对自己的宠爱,被这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她非被吓到不可。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本能地有些发毛。 “唬你的,不必当真。” 谢燕拾终于松了口气:“长兄你又吓我!” 她转而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我就这么不跪了,要是被母亲的人发现,我该怎么交代啊?” 谢流忱:“母亲没想罚崔韵时,不会让崔韵时真跪。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安排人让崔韵时回去歇息。她自己都给崔韵时放水了,你提前跑掉的事,她也不好追究。因为她追究你,我们就会追究崔韵时,母亲面子上不好看。” 谢燕拾放下心来,她就知道,长兄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不会让她受委屈。 她没了顾虑,抬起头看今晚的明明月色,月亮真圆啊,好像一切都很圆满,没有缺憾。 她的人生也几乎没有缺憾,除了白邈不能如她所愿,她要的全得到了。 “长兄,多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永远都不用谢我,”谢流忱伸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和她一起抬起头,看着天际的那一轮月亮,“我们是兄妹。” 谢燕拾和他肩膀挨着肩膀,看着广阔无垠的天,她许下一个新的愿望:她要和她爱的人,还有长兄一直这样在一起,一起看月亮。 这个愿望,长兄也会帮她实现的,因为长兄会一直像现在这么疼爱她。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确定的事。 ———— 谢流忱送谢燕拾回她的院子后,已经是戌时五刻了。 府上屋檐下处处都挂着灯笼,将石子路照得亮堂堂。 行过风荷院时,一声轻轻的猫叫声从里面传来,谢流忱停步。 这间是谢家已故的一位姑太太住的地方,她是明仪郡主的至交好友,二人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 姑太太因为不喜阳光,往风荷院里移栽了许多植物。 树木高大成荫,每到夏日,这里就成了整个夏家最阴凉的地方。 她在风荷院住了十二年,身体一向很好,最后却死于一场小小的风寒。 人死人生,都是和幼虫何时破茧,花朵何时开放一样难以预料的事。 她去世后,明仪郡主不忍改变好友生前的居所风格,吩咐下人只打扫尘灰,不要修剪此处的草木枝叶,任由它们随意生长即可。 长得越盛,义妹便越喜欢。 那之后,鸟儿衔来种子随意丢在此处,种子在砖石缝间生根发芽,长到人的小腿那么高。 谢流忱向院子深处望去,只见房舍被掩映在高大葳蕤的植物之间,在夜里显得分外阴森。 他置身于这样茂密黑暗的草木间,却不觉得害怕。 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岁之前,在村寨里生活的日子。 他早起后在山林里跑一圈,捉一些无害的虫装在篓子里带给父亲。 毒虫才能被父亲派上用场,但谢流忱故意次次都只抓无害的虫,被父亲像搓肉丸子一样把他的头发揉乱。 他顺着长长的木梯跑向家。 木梯之下,怀魂草不甘寂寞地攀爬生长,长到第十五阶木梯上。 怀魂草会开花,花朵是像天边晚霞一样的紫色,他时常会采下那些花一起带给父亲,不摘光,总剩下两三朵,看着也赏心悦目。 父亲在家总是很忙碌,他将各种草药捣烂,教谢流忱辨认草药,如何制作毒药、饲养蛊虫,如何不着痕迹地给人下毒。 谢流忱学得很好,直到如今也没有忘记父亲教他的东西,可是来了京城以后他几乎没有用上这些。 因为在京城里杀人是不需要下毒和蛊的,有时候想惩罚一个人也不需要杀了他。 让人痛苦有很多方法,谢流忱擅长此道。 在这世上想要活得风光,最重要的就是主动与环境同化,用众人都认同的规则去做事。 道理是武器,杀人就要讲道理地杀,这样别人不仅不会觉得他可怕,还会称赞他是个谦谦君子。 谢流忱有时候很遗憾,如果父亲像他一样擅长这些,父亲就不会被妻子指着鼻子骂成毒夫。 由此可见多才多艺的重要性。 好比他,因为手段繁多,早早地将崔韵时收入笼中,现在就算他打开笼子,她也不会飞离他的身边。 他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妻子。 父亲就是太在乎两情相悦的重要性,其实做一对怨偶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永远在一起,她不爱他又怎么样呢。 喜爱是脆弱而危险的东西,就像一把轻薄的利刃,要么对着自己,要么对着对方。 他讨厌一切让他疼痛的东西,他宁愿把刀朝着崔韵时,也不会朝向自己。
第14章 谢流忱在黑暗中静静地伫立片刻,没再听见任何动静,那声猫叫的来源已不可寻得。 他转身向院外走去。 在经过一株垂叶榕时,脸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谢流忱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颤抖起来。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不能习惯这种疼痛。 同样的伤口,他会感受到常人五倍以上的痛楚。 别人可以忍耐的小伤,会让他痛到不顾姿态地满地打滚。 这是父亲往他身体里种入红颜蛊,让他像寻常人一样健康的代价。 可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最要紧的是,他的伤口会复原,如果是重伤倒也罢了,如果是极小的创口,在别人面前恢复如初的话,他就得把那人给杀了。 毕竟在那些没有见识的人眼里,他这样的,该被称作妖孽。 真麻烦。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放下手,在幽暗的月光下看见指尖一滴血珠。 他在黑暗中继续站着,过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找个亮堂的地方仔细看看脸上愈合完了没有。 转身之前,他狠狠地折断这片划伤他脸的叶子所在的枝条,扔在地上,迈过去时落足在它上面碾了碾。 他记得这院中有水井,循着记忆很快找到。 他从里面打了水,用来擦净脸上的血迹,再拿出一面袖镜照了照。 很好,受伤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正要将袖镜收起来,发现把手上沾有一点血迹。 他顺手将它丢进井里,心中有些惋惜,他还挺喜欢这枚镜子的,只是已经脏掉的东西,怎么配再被他带在身上。 —— 元若正在听谢流忱院里的的下人的禀报,下人说舒嬷嬷已经去过祠堂了,可夫人还在跪着。 他自小就跟随在谢流忱身边,深知公子对妹妹异乎寻常的关照。 元若一听就知道今晚怕是没法早些歇息了。 夫人要是真的跪足六个时辰,明日明仪郡主肯定要找只跪了半刻钟的谢燕拾麻烦。 谢流忱怎么会坐视不理。 果然谢流忱听完后,对几人吩咐道:“你们去祠堂,说是我的意思,请夫人回她的院子去。” 崔韵时在谢家不敢得罪明仪郡主,更不敢惹他不喜,所以他只要让人带一句话给她就足够了。 崔韵时识趣,自然会听他的话去做。 —— 谢澄言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是她多好静,实在是受了内伤必须修养。 她很心疼自己,为了养好身子,不敢多动弹一下。 院外传来几道人声。 这么晚了,母亲早已遣人来看过,嫂嫂在罚跪,谢澄言估摸着来人是长兄。 她斜了斜眼珠子看向外边,果然看见自家那个面如白玉、心如蛇蝎的长兄,正被人簇拥着缓步入内。 “公子来瞧三小姐啊,快请快请,公子可真是心疼咱们三小姐,这么晚了还要来瞧上一眼才放心。” “三小姐从小就没摔过磕过,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啊,今日被人用担架抬回来,老奴听她不住地喊痛,心里的滋味真是……” 李嬷嬷半是心疼半是气愤,暗暗地给二姑奶奶上眼药。 三小姐自小就是她伺候着长大的,和她亲热得紧,今日一见三小姐居然受这么大的罪,她的心都要痛化了。 李嬷嬷说了这一通,暗觑谢流忱的神色,只见他面色沉静如水,不露分毫异样,也 不知道有没有把她为三小姐鸣不平的话听进心里去。 谢流忱走到珠帘前,早已有下人打起珠帘,让他便于通过。 谢流忱刚迈步,新来的小丫鬟手脚却快了,珠帘先一步放了下来,叮铃咣啷好几串直接打在谢流忱头脸上。 这丫头可真是的! 李嬷嬷吓得心刚提起一半,又放下了,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这珠子材质特殊,看着漂亮,实际轻飘飘的,打在脸上也不会有什么痛感。 谢流忱反应却像被人揍了几拳一样大,闷哼两声,他抬手捂住被打到的地方,别过脸去,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好一会,他才松开手,转回脸。 元伏见他面上并无什么异样,只是眼眶有些红。 元伏不禁心想这得多疼啊,把公子都给痛成这样了,他呵斥小丫鬟:“你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的,砸伤公子的脸你就要倒大霉了。” 谢流忱已经确认过自己的脸毫无损伤,没有把这一屋子人的都收拾干净的必要。 他宽下心,对小丫鬟和善道:“无妨,下去吧。” 他又对李嬷嬷多吩咐了一句:“小事一桩,不必苛责。” 李嬷嬷等人连声应是,心中庆幸还好公子脾性温和。 床上的谢澄言心中暗道:长兄对头回见面的丫鬟都能这样宽容,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宽容去善待嫂嫂。 她思忖间,谢流忱已经走到她床边,谢澄言故意虚弱道:“长兄……” 谢流忱面露关切:“明日我会派人去国子监告知你养病的事,接下来一个月你都不必去读书了。” “多谢长兄……”谢澄言仍旧半死不活道。 谢流忱向身后招了招手,元伏上前,他手里提着一只鸟笼,笼中是那只雪规鸟。 谢澄言当然不会觉得谢流忱带鸟儿来是给她解闷的。 当初就连谢燕拾见这鸟生得漂亮,想要拿去养几日,谢流忱都不答应。 何况是她呢。 “长兄带鸟儿来我这做什么?” 谢流忱嗓音温柔,像一阵和煦的风吹进人耳朵里:“你有大半个月时间要在床上躺着养伤,难免苦闷无聊,这只鸟儿爱娇可怜,挂在你房中,听听它的叫声,也能消愁解闷。” 谢澄言讶然,她今日这伤受得,分量有那么重吗,重到长兄都能忍心割爱。 长兄对自己爱重的东西一向看得很紧,绝不会让它们脱离自己,与他人沾上分毫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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