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鱼急于逃命,数次从他手上逃脱。 他擅长投掷东西,几无失手,却被这鱼玩得团团转。 他也着恼了,身后崔韵时的目光让他的脊背泛起一阵火烧般的焦灼。 他不愿在她面前出丑,更不愿在她面前显得无能。 可是那条鱼太狡猾了,它一尾巴猛抽水面,甩了他一脸水。 谢流忱呆住了,溪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淌。 崔韵时也下了水,一步步靠近他。 谢流忱很少这样狼狈,又气又恼,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见。 崔韵时却径直握住他的下巴,半强硬地让他转过来,他不想和她对上眼,默默地看着水面,就是不看她。 她拿出手帕擦他脸上的水,谢流忱闷闷道:“擦不干净的。”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打算帮你擦干,只是擦几下意思意思,显得我很关心你。”崔韵时理直气壮道。 谢流忱:“……”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又擦了几下,示意他可以上岸去了。 谢流忱走在前头,她在他身后很小声地,但他能听见的声音说:“谢流忱真笨。” 他头一回被人说蠢笨,可是他听着她的声音,却生不出一丝不快来。 他莫名觉得她这样真是放肆,可他好像就是喜欢她这么放肆。 谢流忱悄悄向后伸手,想要拉住她的衣袖带她上来,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紧扣不放。 那只手温暖柔软,却带着孤注一掷般的力度,好像即便他要松手,她都不会放开。 他颤了颤,忽然开始感到恐惧,就像人都会惧怕长得过分美丽之人,将他视作非人的存在。 过分美好的梦同样使人万分恐慌。 他曾被火误烧过手,被刀划伤过手背,被人用长钉钉穿过手指,他怕极了痛,可是没有一种身体上的疼痛能比这个梦更让他抵触的。 他就在这样的惊恐中清醒过来。 屋中静谧非常,唯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不停回荡。 明明他自己都奋力想要从那场梦中 挣脱,可是醒来的第一个瞬间,他感受到的却是愤怒,仿佛有人抢走了他的重要之物。 就算他想挣脱,可是那个梦也该如挣不断的蛛丝一样粘连着将他捆缚,为何轻易就让他梦醒。 他气急败坏地想着,随后猛然如被人敲了一棍般僵住。 他居然眷恋一场荒唐的梦,这算什么,他怎么可能会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着迷。 这不可能。 谢流忱很快平稳下呼吸,即便此时无人会指摘他,他仍旧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完美无缺。 他不喜欢自己变得狼狈,更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 可如今不只是事态不受他掌控,就连他的情绪都脱离了他的控制。 昨日他还罗织了一个体面的理由好去见她,可是此时此刻,他想到她,都感到一种针扎般的疼痛。 他不可以见她。 谢流忱缓缓闭眼,他避开烛火的映照,转向另一边,蜷缩在躺椅上。 他绝不能接受自己如梦中一般,像条狗一样围着她打转,对她言听计从,因为她一个笑容、一点微妙的亲昵就心生欢喜。 他近乎痛恨,满怀恶毒地想,梦里的他真是下贱。 他绝不会俯首帖耳,自甘堕落,将自己的一切都抵给她,求她爱他。 他活得很好,不会自找苦吃,不会像父亲一样,被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裴若望说的全是胡言乱语,他怎么会对崔韵时抱有男女之情,他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他颓然垂首,将面颊轻轻抵在那把半毁的团扇上。
第27章 崔韵时下了马车,谢五娘紧跟在她后面下来,缓步踏入兴昌伯府。 崔韵时今日本没有出门的打算,或者说将来一阵子她都不想出门。 她既然在装病,就要装得像话一些,在外走动算怎么回事,若是被谢燕拾或是谢流忱看见,一番奚落与为难是在所难免的。 只是谢五娘在鹿章书院里结识了一些新朋友,半月前她们就给谢五娘下了帖子,请她去参加李伯爷的女儿李蒙晤主持的宴会。 谢五娘从齐州来,孤女寡母靠着一点微薄的亲戚关系住在谢家,在书院里随便拎出一个同窗都比她有底气。 不管哪一处都不会缺少攀高踩低的事,在京城这种权贵云集之地更是如此。 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学子,羞辱起势弱之人也是花样百出。 不为什么,就为图个开心,他们喜欢看人无法反抗满怀怨气,又必须忍受的样子。 就如谢燕拾看她一样。 崔韵时担心有人会在宴席上刁难欺辱五娘,便和她一同前去,给她撑撑场面。 谢家的名头这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孩子罢了,随便就能唬住。 这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在京城根基浅薄的五娘来说却非常重要。 崔韵时代表谢家表现出对谢五娘的重视,往后那些人就算要拿身份卑微的人磋磨解闷,也不会把主意动到谢五娘身上来。 两人由伯府的丫鬟引着一路向里走,崔韵时忽然转头望向花木深处,谢五娘问:“表嫂,怎么了?” 崔韵时迟疑一会,摇了摇头。 她方才察觉到一道视线,似乎有人正躲在重重遮挡之后窥探她。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从她一进门就粘在她身上,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越往里走,这种感觉越是真切。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曾有姑娘觉得她长得漂亮,想多看几眼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便躲起来偷偷地看。 其实她早已发觉,只是不好拆穿对方,毕竟人家没有恶意。 此时的目光同样如此,一会看她,一会又不看她,仿佛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正躲在某处犹豫又好奇地打量她。 崔韵时只作不知,几人到了今日宴客的花园,少女们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谈。 崔韵时听了片刻,她们口中出现的最多的两个名字便是薛朝容与薛放鹤。 她有些诧异,只因参与今日宴席的几乎全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们,据她所知,怀远王女世子薛朝容今年二十有五,而她的弟弟,薛家二郎薛放鹤二十岁上下。 这俩人的年纪怎么看都和这场宴席不太匹配,难道他们也与她一样,是陪着家中小辈来的吗? “你见着薛公子了吗,他长得可真好看。” “可我觉着,还是他姐姐更为英气,方才我踩着裙角,一个跟头趴倒在她面前,女世子一把将我提了起来,眉头都没多动一下,”一身黄衣的小姑娘感叹道,“唉,我何时能像她一样孔武有力,身强体健呢。” 崔韵时没见过她口中的女世子,可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躯,在心里默默地给她鼓了鼓劲。 她喝了几盏果酒。 等到宴席过半,她估摸了一下,到场的大多数小姑娘们都已经瞧见她陪着谢五娘,谢五娘也被几名好友带去一边说笑之后,她自觉任务圆满,可以暂时出去歇口气了。 崔韵时将行云留在原处陪着谢五娘,她则牵着芳洲的手悄悄出去。 她不打算走得太远,顺着水中一条红色锦鲤游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后,她坐下,将团扇顺手放在石头上。 一阵风吹来,团扇向水中落去,崔韵时只是一俯身,还不等它沾水,她在半空就将它提溜住了。 然而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这还不算,那人还从她腋下将她抄起,把她提到了大石上,才松手让她站着。 崔韵时:“……” 她有点想骂人,她本来已经拿住团扇了,可是这人一抓她,打破了她身体的平衡。 现在她的团扇掉水里去了,她本人则像只鸡一样被提起来放到一边。 崔韵时表情一言难尽地看向那人。 她虽不识得此人,却猜到他是谁。 年轻、俊朗、还是个男子,多半便是今日少女们讨论的重点之一——薛放鹤。 或许是她的表情意味太明显,薛放鹤也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和他过分年轻的面容相比,他的声音极为低沉。 崔韵时恍惚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而是因为,她有多少年没听到有人弄坏她的东西,而后诚恳地向她道歉了。 六年以来,无论谢燕拾做了什么事,谢流忱都护着她,连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他都觉得会伤了妹妹的心,折损了妹妹的颜面。 谢燕拾的心是不能有任何损伤的,至于崔韵时,她无关紧要,他从不把她的感受当一回事。 崔韵时只沉默了很短的时间,薛放鹤却已经跳入水中。 他在水里摸寻一阵,抓住了扇柄提起来,细细的水流顺着扇面淌下来。 薛放鹤看看她,又看看团扇,眼神如一只不小心做错了事的小狗般无措。 他赶紧将团扇盖在身上干燥的地方擦了擦,再次向她道歉:“对不住,我可以赔你的,多少钱都可以,是我太莽撞了,请你不要动气。” 这声声道歉何其悦耳动听,崔韵时如同听到仙乐一般呆望他片刻,而后才道:“无妨,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薛放鹤似乎想说什么,憋了好一会才说出口:“我……我可以买下瑶仙楼所有团扇,任你挑选,当作赔礼。” 崔韵时失笑,不是笑他说话结巴,而是觉得他这样认真,挺有趣的。 她摆摆手,表示不用了,带着芳洲径自离去。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芳洲悄然回头:“夫人,那个英俊的呆子还在看着我们。” 崔韵时笑她:“你都形容别人是呆子了,还要加上英俊两个字。” 芳洲怪笑一声:“可是他就是很俊俏啊,还这么年轻,脸颊肉都还没消的模样,好嫩啊。” 崔韵时:“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他还嫩。” “真的?那我当年可太可爱了。” 两人边说边频频回头望向远处的薛放鹤,一致认为,光看长相,实在很难相信他是个跟随长姐,在永州历经大小仗数十场的少年将军。 崔韵时顺手折了一枝不知名的野花,递到芳洲面前给她闻。 两人谈笑得太开怀,一时不妨假山旁突然拐出一个人,芳 洲停不住脚,直直地就要往上撞。 那人反应奇快,抬手便向芳洲衣领抓去,要如提鸡崽一样提起芳洲。 崔韵时下意识不想让那人对芳洲出手,她攥住对方的手,将它往下按去,再揽住芳洲往后带了几步。 双方隔开五步远的距离。 那人用十分惊讶的语气道:“你怎如何能化解我这一手?” 崔韵时心情正好,就与她玩笑道:“就把我的手抬起来,再把你的手压下去,这样化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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